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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卷 乔势天师禳旱魃 秉诚县令召甘霖 第3节

强项官人不受挫,

妄作妖巫干托大。

神前杖背神不灵,

瓦罐不离井上破。

狄县令立刻之间除了两个天师,左右尽皆失色。有老成的来禀道:“欺妄之徒,相公除了甚当。只是天师之号,朝廷所赐,万一上司嗔怪,朝廷罪责,如之奈何?”县令道:“此辈人无根绊、有权术,留下他冤仇不解,必受他中伤。既死之后,如飞蓬断梗,还有甚么亲识故旧来党护他的?即使朝廷责我擅杀,我拼着一官便了,没甚大事。”众皆唯唯,服其胆量。县令又自想道:“我除了天师,若雨泽仍旧不降,无知愚民越要归咎于我,道是得罪神明之故了。我想神明在上,有感必通,妄诞庸奴,原非感格之辈。若堂堂县宰为民请命,岂有一念至诚,不蒙鉴察之理?”遂叩首神前,虔祷道:“诬妄奸徒,身行秽事,口出诬言,玷污神德,谨已诛讫。上天雨泽,既不轻徇妖妄,必当鉴念正直。再无感应,是神明不灵,善恶无别矣。若果系县令不德,罪止一身,不宜重害百姓。今叩首神前,维谦发心:从此在祠后高冈烈日之中,立曝其身。不得雨,情愿槁死,誓不休息。”言毕再拜而出。那祠后有山,高可十丈。县令即命设席焚香,簪冠执笏,朝服独立于上。吩咐从吏俱各散去听候。阖城士民听知县令如此行事,大家骇愕起来,道:“天师如何打死得的?天师决定不死。邑长惹了他,必有奇祸,如何是好?”又见说道:“县令在祠后高冈上烈日中自行曝晒,祈祷上天去了。”于是奔走纷纭,尽来观看,搅做了人山人海,城墙也似砌将拢来。可煞怪异!真是来意至诚,无不感应。起初县令步到冈上之时,炎威正炽,砂石流铄,待等县令站得脚定了,忽然一片黑云推将起来。大如车盖,恰恰把县令所立之处,遮得无一点日光,四周日色,尽晒他不着。自此一片起来,四下里慢慢黑云团圈接着,与起初这覆顶的混做一块生成了,雷震数声,甘雨大注。但见:

千山叆叇,万境昏霾。溅沫飞流,空中宛转群龙舞;怒号狂啸,野外奔腾万骑来。闪烁烁,曳两道流光;闹轰轰,鸣几声连鼓。淋漓无已,只教农子心欢;震叠不停,最是恶人胆怯。

这场雨,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,直下得沟盈浍满,原野滂流。士民拍手欢呼,感激县令相公为民辛苦。论万数千的跑上冈来,簇拥着狄公自山而下。脱下长衣当了伞子,遮着雨点。老幼妇女,拖泥带水,连路只是叩头赞诵。狄公反有好些不过意,道:“快不要如此!此天意救民,本县何德?”怎当得众人愚迷的,多不晓得精诚所感。但见县官打杀了天师,又会得祈雨,毕竟神通广大,手段又比天师高强,把先前崇奉天师这些虔诚,多移在县令身上了。县令到厅,吩咐百姓各散。随取了各乡各堡雨数尺寸文书,申报上司去。

那时州将在州,先闻得县官杖杀巫者,也有些怪他轻举妄动,道是礼请去的,纵不得雨,何至于死?若毕竟请雨不得,岂不枉杀无辜?乃见文书上来,报着四郊雨足;又见百姓雪片也似投状来,称赞县令曝身致雨许多好处。州将才晓得县令正人君子,政绩殊常,深加叹异。有心要表扬他,又恐朝廷怪他杖杀巫者,只得上表一道,明列其事。内中大略云:

郭巫等猥琐细民,妖诬惑众,虽窃名号,总属夤缘。及在乡里,渎神害下,凌轹邑长。守土之官为民诛之,亦不为过。狄某力足除奸,诚能动物,曝躯致雨,具见异绩。圣世能臣,礼宜优异。云云。

其时藩镇有权,州将表上,朝廷不敢有异,亦且郭巫等原系无籍棍徒,一时在京冒滥宠荣。到得出外多时,京中原无羽翼心腹记他在心上的,就打死了,没人仇恨。名虽天师,只当杀个平民罢了。果然不出狄县令所料。那晋阳是彼时北京,一时狄县令政声,朝野喧传,尽皆钦服其人品。不一日,诏书下来褒异。诏云:

维谦剧邑良才,忠臣华胄。睹兹天厉,将瘅下民。当请祷于晋祠,类投巫于邺县。曝山椒之畏景,事等焚躯;起天际之油云,情同剪爪。遂使旱风潜息,甘泽旋流。昊天犹鉴克诚,予意岂忘褒善?特颁朱绂,俾耀铜章。勿替令名,更昭殊绩。

当下赐钱五十万,以赏其功。从此,狄县令遂为唐朝名臣。后来升任去后,本县百姓感他,建造生祠,香火不绝。祈晴祷雨,无不应验。只是一念刚正,见得如此,可见邪不能胜正。那些乔妆做势的巫师,做了水中淹死鬼,不知几时得超升哩!世人酷信巫师的,当熟看此段话文。有诗为证:

尽道天师术有灵,

如何水底不回生?

试看甘雨随车后,

始信如神是至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