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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回 豹子头惨烹高衙内 笋冠仙戏阻宋公明 第3节

行不数武,果然流泉界道,万树蝉声,宋江一干大众如行绿幕之中。只见前面张魁已渡过一条大板桥,时迁也随了过去。众人追上,看那桥下流水,却浊如黄泥,不解其故。过得桥时,又是酷热平阳。张魁、时迁前导,宋江等在后,远远望见前面丛绿中,拥出一座牌楼。宋江、吴用看时,只见牌楼上錾着斗大四字,乃是“清凉世界”。望见张魁等已进了牌楼,众人随着进去。里面一带长堤,槐阴夹道。长堤尽处,便是渡口。长桥斜渡,小屋如鳞,另是山居村景。张魁到了桥边,时迁赶上问道:“张兄,这是什么地方?小弟却不认识。”张魁立住了脚,定睛四看道:“奇了,这是什么地方,几时走错的?”随后宋江、吴用、吕方、郭盛一干人都到,吴用道:“登山迷路,亦是常事。前面渔村不远,且去问声。”

大众过得长桥,已是午牌时分。吴用上前便向一个渔翁问道:“此处是甚地名?”渔翁答道:“此甘露岭也。”宋江道:“离曹南山几里?”渔翁道:“不晓得。”又一个渔翁道:“你问曹南山做甚?曹南山远得紧哩!”众人道:“我们一干人方才此刻从曹南山来,怎么说远?”两渔翁哈哈大笑,其一道:“你们这班人敢是青天白日里做梦,你问的是不是曹州的曹南山?”宋江道:“正是。”渔翁道:“曹州乃山东地方,这里乃河南归德府宁陵县地界,与曹州路隔黄河,你们好道飞到这里的!”众人听了,各自惊疑。宋江对众人道:“休去睬他,我们只管回旧路去,不问怕他做甚!”众人走转长堤,那张魁好生惭愧,也随了众人过桥。

行不数步,乃是一带荆篱,万竿修竹,微风飒飒吹来,又迷失了槐阴长堤。宋江急命转路,众人急走,只道荆篱尽处便是长堤,却望见红墙一角。走近前时,乃是法王宫殿。宋江、吴用看那山门,高悬着“清凉寺”匾额。只见伴当数内一人叫苦道:“这里莫非真是宁陵县甘露岭?”宋江忙问其故,伴当答道:“那年小人往宁陵县时,曾随了母亲到这寺里烧香过的,今日记起来,一点不差。”宋江道:“休得胡说!我们既然到此,且进寺内去问问何妨?”众人随宋江进了山门。那宋江嘴里虽强,心里却也有几分惊疑。但见数人在廊庑下乘凉,宋江正欲差伴当去问,忽见柏阴内立有碑石,宋江、吴用遂同去先看,乃是隋文帝驾幸宁陵,至此甘露下降,故赐岭名为甘露,立碑记瑞。宋江、吴用一齐大惊道:“真是河南宁陵县地界也,我们几时渡的黄河?”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道:“这是何故?”吴用道:“此真天下未有之奇事。”宋江道:“此地果是宁陵。我等就从此问路回去,亦不过三四日路程。只是我等来时,并不带盘川干粮,如何是好?就是现在,自辰刻至此,尚未饮食,好生饥渴。”

众人正在踌躇,猛见一个僧人出来,便合掌问讯道:“众位客官,想是登山迷路的?”宋江道:“正是。弟子们自黎明至此,未曾饮食。”那僧人道:“客官既已来此,却是有缘,便请小寺叙斋。”宋江大喜拜谢,便问道:“大师想是宝刹方丈?”僧人道:“非也,贫僧乃是知客,本师却在里面禅房。”宋江对吴用道:“我们何不进去参拜?”吴用称是。那知客欣然领入。众人都在外面等候。

宋江、吴用进去,只见松篁交翠,轩宇清明,正是:“曲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。”到了里面,只见一老僧趺坐蒲团,宋江、吴用上前参拜。老僧起了蒲团,打个问讯,便请二人坐地。知客命侍者看茶,又命办斋。老僧开言道:“义士远涉黄河,来访荒山,定有事故。”宋江、吴用都暗吃一惊。宋江停了半晌,只得将曹南山逦迤到此情形说了,便道:“弟子等不解何故,乞老师指示。”老僧回顾知客僧道:“此必笋冠道人之所为也。”因叹道:“此老心肠太热。”宋江便问:“笋冠道人是何人?”知客僧道:“这道人开封人氏,生长名门,少喜谈兵,战阵上也去过几次。暮年无意功名,来此深山修养。却是道法圆明,神通广大,就中单表缩地一术,能令千里舆图缩成跬步。义士由曹南顷刻到此,敝师所以料是此公也。”宋江、吴用听了,不能做声。老僧道:“义士既已来此,何不就去见见?休辜负他指引苦心。”宋江便问:“道人现住何处?”知客道:“出寺后不数步,有一道清溪,是甘露岭发源来的。义士但从此溪傍石岸溯流前行,到了岭下,自有小桥接渡。岭上一路苍松,下有细径,可以步行前进。但见乱石墙边,藤萝掩映之处,三间茅屋,便是笋冠道人家也。”宋江、吴用皆欣然愿往。只见香积厨内饭头进来,告称斋已办齐。老僧便道:“请义士外面禅堂用斋。”即命知客奉陪。那吕方、郭盛、张魁、时迁及伴当一干人,俱请向斋堂赴斋。大众告饱,宋江、吴用复进禅房,向老僧深深道扰。便辞了老僧,领着众人,去访笋冠仙。知客送到寺后,告别回寺。

再说宋江等依知客指引的话,取路前进,一路清凉,竟忘炎热。吴用道:“这大仙引我们至此,不知有何见谕?”宋江道:“陈希真那厮妖钟挡路,我等无法破他,想这位仙人定有以教我也。”一路谈说,不觉到了藤阴门首。只见一个童子在门前扫叶,见了宋江等一行大众,便笑道:“义士来也,本师恭候久矣。”宋江又暗吃了一惊,方知真是这笋冠仙戏他,心中十分凛凛。童子领宋江、吴用进去,众人在外等候。只见里面十步茅廊,三弓隙地,苍松古柏,盘舞成阴。

童子引二人到了精舍,见了仙人。宋江、吴用不觉肃然下拜,仙人急忙扶住,施礼逊坐,童子看茶。宋江看那仙人年近七旬,身长八尺,精神矍铄,面貌魁梧,目有余神,须垂银白,飘然仙风道骨。宋江开言道:“弟子偶玩曹南,不意到此仙境。因遇清凉寺长老,始知仙师神力,弟子等奉摄至此。想仙师必有指教,特此晋谒。伏望指示迷途,并详休咎。”仙人颔首微笑,因命童子,取书架上一卷《太乙雷公式》来。仙人翻出一页,命童子递与二人。二人看时,只见上写着:“引敌军深陷重地第三十六:凡敌军远屯境外,及隔河为阵者,但运式三转,将杜门移加敌人营后方位,以天大将军印封之,三呼敌人主将姓名,敌人自不觉从开门前行,陷入我重地也。但敌军在五百里以内,皆可以此致之。”宋江、吴用大骇,登时汗流浃背。童子将书收去。

宋江神定半晌,忽然心生希冀,便拜问道:“仙师此书,授自何人?弟子愚蒙,不识可指授否?”仙人道:“山人寂寞闲居,藉此消遣,义士要他何用?”宋江道:“弟子宋江避居水涯,恭候招安,现在替天行道,到处划除贪官污吏,为民除害。倘得仙人传授此书,以除残暴,各路生民幸甚。”仙人笑道:“贪官污吏干你甚事?刑赏黜陟,天子之职也;弹劾奏闻,台臣之职也;廉访纠察,司道之职也。义士现居何职,乃思越俎而谋?”宋江、吴用皆错愕无言。仙人叹道:“世路崎岖,运途变易,半生惊险,却为谁来?寓主开蒙汗之樽,梢公作板刀之面;山头逢燕顺,灯下遇刘高;王章幸免于江州,追捕潜身于还道:此皆义士之所亲为尝试者也。聚义而来,快心有几?昔日群英协辅,今朝勍敌成仇;战长岭而良将殒身,渡魏河而金珠输敌。寰中疆域,尽成支绌之形;寨内星辰,已见离披之兆。忧患倍增于曩日,存亡未卜于将来。奉劝回头,且请息足。”宋江、吴用都道:“仙师之言是也。”仙人道:“人寿几何?去日苦多。英雄无名死,不如栖岩阿。”宋江道:“蒙仙师指示迷津,实铭肺腑。惟弟子大伦未尽,暂且告辞。倘能摆脱尘缘,异日必依门下。但未知终身结果如何,还求指示一二。”仙人笑而不答,暗忖道:“孺子不可教也。”遂口占一律云:“到处干戈动鬼神,夜深人静忆前因。明如金镜超三界,渡得银河抚万民。遇合有缘随世运,渔樵无限乐天真。而今欲问前程事,终是朝廷社稷臣。”二人听罢,一一记了,都未解其旨,却又不敢多问,目中打个照会,起身告辞。仙人拱手道:“二位前程远大,沿途保重。”吴用道:“弟子们急回曹州,尚求仙师法力,途中保护。”仙人道:“无伤也,此去必然稳便。”遂长揖而别。童子送出门首,递一把小石子与宋江道:“沿途粮食,愿以奉赠。”宋江接了,不解其故。童子道:“但宜整吞,不可碎嚼。不然,不敷曹州路程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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