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回 先轸诡谋激子玉 晋楚城濮大交兵 第2节
文公打发宛春事毕,使人告曹共公曰:“寡人岂为出亡小忿,求过于君?所以不释然于君者,以君之附楚故也。君若遣一介告绝于楚,以明君之与晋,即当送君还曹耳。”曹共公急于求释,信以为然,遂为书遗得臣云:
孤惧社稷之陨,死亡不免,不得已即安于晋,不得复事上国。上国若能驱晋以为孤宁宇,孤敢有二心耶?
文公又使人往襄牛见卫成公,亦以复国许之。成公大喜。宁俞谏曰:“此晋国反间之计,不可信之。”成公不听,亦致书得臣,大约如曹伯之语。时得臣方闻宛春被拘之报,咆哮叫跳,大骂:“晋重耳,你是跑不伤饿不死的老贼!当初在我国中,是我刀砧上一块肉,今才得返国为君,辄如此欺负人!自古‘两国相争,不罪来使’。如何将我使臣拿住?吾当亲往与他讲理。”正在发怒,帐外小卒报道:“曹、卫二国,各有书札上达元帅。”得臣想道:“卫侯、曹伯流离之际,有甚书来通我?必是打探得晋国什么破绽,私来报我,此乃天助我成功也!”启书看时,如此恁般,却是从晋绝楚的话头,气得心头一片无明火,直透上三千丈不止,大叫道:“这两封书,又是老贼逼他写的!老贼,老贼!今日不是你就是我,定要拚个死活!”吩咐大小三军,撤了宋围,且去寻晋重耳做对:“待我败了晋军,怕残宋走往那里去!”鬭越椒曰:“吾王曾叮咛‘不可轻战’。要战之时,还须禀命而行。况齐、秦二国,曾为宋求情,恨元帅不从,必然遣兵助晋。我国虽有陈、蔡、郑、许相帮,恐非齐、秦之敌。必须入朝请添兵益将,方可赴敌。”得臣曰:“就烦大夫一行,以速为贵。”
越椒奉元帅将令,径到申邑,来见楚王,奏知请兵交战之意。楚王怒曰:“寡人戒勿与战,子玉强要出师,能保必胜乎?”越椒对曰:“得臣有言在前:‘如若不胜,甘当军令。’”楚王终不释意,乃使鬭宜申将西广之兵而往。楚兵二广,东广在左,西广在右,凡精兵俱在东广,止分西广之兵,不过千人,又非精卒,乃是楚王疑其兵败,不肯多发兵之意。成得臣之子成大心,聚集宗人之兵,约六百人,自请助战。楚王许之。鬭宜申同越椒领兵至宋,得臣看兵少,心中愈怒,大言曰:“便不添兵,难道我胜不得晋?”即日约会四路诸侯之兵,拔寨都起。这一去,正中了先轸的机谋了。髯翁有诗云:
久困睢阳功未收,
勃然一怒战群侯。
得臣纵有冲天志,
怎脱今朝先轸谋!
得臣以西广戎车,兼成氏本宗之兵,自将中军。使鬭宜申率申邑之师,同郑、许二路兵将为左军。使鬭勃率息邑之兵,同陈、蔡二路兵将为右军,雨骤风驰,直逼晋侯大寨,做三处屯聚。
晋文公集诸将问计。先轸曰:“本谋致楚,欲以挫之。且楚自伐齐围宋,以至于今,其师老矣。必战楚,毋失敌!”狐偃曰:“主公昔日在楚君面前,曾有一言:‘他日治兵中原,请避君三舍。’今遂与楚战,是无信也。主公向不失信于原人,乃失信于楚君乎?必避楚。”诸将皆艴然曰:“以君避臣,辱甚矣。不可,不可!”狐偃曰:“子玉虽刚狠,然楚君之惠,不可忘也。吾避楚,非避子玉。”诸将又曰:“倘楚兵追至,奈何?”狐偃曰:“若我退,楚亦退,必不能复围宋矣。如我退而楚进,则以臣逼君,其曲在彼。避而不得,人有怒心,彼骄我怒,不胜何为?”文公曰:“子犯之言是也。”传令:“三军俱退!”晋军退三十里,军吏来禀曰:“已退一舍之地矣。”文公曰:“未也。”又退三十里,文公仍不许驻车。直退到九十里之程,地名城濮,恰是三舍之远,方教安营息马。
时齐孝公命上卿国懿仲之子国归父为大将,崔夭副之;秦穆公使其次子小子憗为大将,白乙丙副之;各率大兵,协同晋师战楚,俱于城濮下寨。宋围已解,宋成公亦遣司马公孙固如晋军拜谢,就留军中助战。
却说楚军见晋军移营退避,各有喜色。鬭勃曰:“晋侯以君避臣,于我亦有荣名矣。不如借此旋师,虽无功,亦免于罪。”得臣怒曰:“吾已请添兵将,若不一战,何以复命?晋军既退,其气已怯,宜疾追之。”传令:“速进!”楚军行九十里,恰与晋军相遇,得臣相度地势,凭山阻泽,据险为营。晋诸将言于先轸曰:“楚若据险,攻之难拔,宜出兵争之。”先轸曰:“夫据险以固守也。子玉远来,志在战而不在守,虽据险,安所用之?”时文公亦以战楚为疑。狐偃奏曰:“今日对垒,势在必战。战而胜,可以伯诸侯;即使不胜,我国外河内山,足以自固。楚其奈我何?”文公意犹未决。是夜就寝,忽得一梦,梦见如先年出亡之时,身在楚国,与楚王手搏为戏,气力不加,仰面倒地,楚王伏于上身,击破其脑,以口啑之。既觉,大惧。时狐偃同宿帐中,文公呼而告之,如此恁般:“梦中斗楚不胜,被食吾脑,恐非吉兆。”狐偃称贺曰:“此大吉之兆也,君必胜矣!”文公曰:“吉在何处?”狐偃对曰:“君仰面倒地,得天相照;楚王伏于身上,乃伏地请罪也。脑所以柔物,君以脑予楚,柔服之矣,非胜而何?”文公意乃释然。天色乍明,军吏报:“楚国使人来下战书。”文公启而观之,书云:
请与君之士戏,君凭轼而观之,得臣与寓目焉。
狐偃曰:“战,危事也,而曰戏,彼不敬其事矣,能无败乎?”文公使栾枝答其书云:
寡人未忘楚君之惠,是以敬退三舍,不敢与大夫对垒。大夫必欲观兵,敢不惟命!诘朝相见。
楚使者去后,文公使先轸再阅其军,共七百乘,精兵五万余人,齐、秦之众,不在其内。文公登有莘之墟,以望其师,见其少长有序,进退有节,叹曰:“此郤縠之遗教也,以此应敌可矣。”使人伐其山木,以备战具。先轸分拨兵将,使狐毛、狐偃引上军,同秦国副将白乙丙攻楚左师,与鬭宜申交战;使栾枝、胥臣引下军,同齐国副将崔夭,攻楚右师,与鬭勃交战。各授计策行事。自与郤溱、祁瞒中军结阵,与成得臣相持。却教荀林父、士会,各率五千人为左右翼,准备接应。再教国归父、小子憗,各引本国之兵,从间道抄出楚军背后埋伏,只等楚军败北,便杀入据其大寨。时魏犨胸疾已愈,自请为先锋。先轸曰:“留老将军有用处。从有莘南去,地名空桑,与楚连谷地面接壤。老将军可引一枝兵,伏于彼处,截楚败兵归路,擒拿楚将。”魏犨欣然去了。赵衰、孙伯纠、羊舌突、茅茷等一班文武,保护晋文公于有莘山上观战。再教舟之侨于南河整顿船只,伺候装载楚军辎重,临期无误。次日黎明,晋军列阵于有莘之北,楚军列阵于南,彼此三军,各自成列。得臣传令,教:“左右二军先进,中军继之。”
且说晋下军大夫栾枝,打探楚右师用陈、蔡为前队,喜曰:“元帅密谓我曰:‘陈、蔡怯战而易动。’先挫陈、蔡,则右师不攻而自溃矣。”乃使白乙丙出战。陈辕选、蔡公子印,欲在鬭勃前建功,争先出车。未及交锋,晋兵忽然退后。二将方欲追赶,只见对阵门旗开处,一声炮响,胥臣领着一阵大车,冲将出来。驾车之马,都用虎皮蒙背,敌马见之,认为真虎,惊惶跳踯,执辔者拿把不住,牵车回走,反冲动鬭勃后队。胥臣和白乙丙乘乱掩杀,胥臣斧劈公子印于车下,白乙丙箭射鬭勃中颊。鬭勃带箭而逃,楚右师大败,死者枕藉,不计其数。栾枝遣军卒假扮作陈、蔡军人,执着彼处旗号,往报楚军,说:“右师已得胜,速速进兵,共成大功。”得臣凭轼望之,但见晋军北奔,烟尘蔽天,喜曰:“晋下军果败矣!”急催左师并力前进。
鬭宜申见对阵大旆高悬,料是主将,抖擞精神,冲杀过来。这里狐偃迎住,略战数合,只见阵后大乱,狐偃回辕便走,大旆亦往后退行。宜申只道晋军已溃,招引郑、许二将,尽力追逐。忽然鼓声大震,先轸、郤溱引精兵一枝,从半腰里横冲过来,将楚军截做二段。狐毛、狐偃翻身复战,两下夹攻。郑、许之兵先自惊溃,宜申支架不住,拚死命杀出,遇着齐将崔夭,又杀一阵,尽弃其车马器械,杂于步卒之中,爬山而遁。原来晋下军伪作北奔,烟尘蔽天,却是栾枝砍下有莘山之木,曳于车后,车驰木走,自然刮地尘飞,哄得左军贪功索战。狐毛又诈设大旆,教人曳之而走,装作奔溃之形。狐偃佯败,诱其驱逐。先轸早已算定,吩咐祁瞒虚建大将旗,守定中军,任他敌军搦战,切不可出应,自引兵从阵后抄出,横冲过来,恰与二狐夹攻,遂获全胜。这都是先轸预定下的计策,有诗为证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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