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折 第2节
(王员外云) 姆姆,将着刀子,跟我直至李庆安家中,问此人这桩事走一遭去来。 (同下)
(孛老儿上,云) 自家李员外的便是。俺孩儿李庆安上学来家吃了饭,不知那里去了;我关上这门,这早晚敢待来也。 (李庆安上,做慌科,云) 自家李庆安的便是。小姐约我赴期,不知甚么人将梅香杀了,我害慌也,家中见父亲去。来到门首也,父亲开门来! (李老儿云) 孩儿来了也,我开开这门。 (开门科,见云) 孩儿也,你慌做甚么? (李庆安云) 不瞒父亲说,我早晨间放风筝儿耍子,不想抓住在王员外家梧桐树上,我跳过花园墙取去,不想正撞着王闰香。他说道:“你为何不来娶我?”我道:“因为俺家穷暴了,无钱娶你,你父亲悔了这门亲事。”他便道:“你今夜晚间来我这后花园中太湖石边等着,我着梅香送一包袱金珠财宝与你,你倒换过来娶我。”投到 [投到:待到。] 您孩儿去,不知甚么人把他梅香杀了,摸了我两手血,孩儿不敢隐讳,敬告父亲说知。 (李老儿云) 孩儿,你敢做下来 [做下来:闯下祸的意思。] 了也! (李庆安云) 不干您孩儿事。 (李老儿云) 孩儿,你不要大惊小怪的,关上门,俺歇息罢。 (王员外同姆姆上)(王员外云) 来到也。姆姆,正是他杀了梅香来,门上两个血手印。开门来!开门来! (开门科)(李老儿云) 我开开这门,老员外家里来,有甚么事,这早晚到俺这里? (王员外云) 老畜生,你还说嘴哩,你家庆安做的好勾当!见俺悔了这门亲事,昨夜晚间把我家梅香杀了,你还推不知道哩! (李老儿云) 俺孩儿是读书的人,他怎肯做这等的勾当?不干俺孩儿之事。 (王员外云) 不是他可是谁?你舒出手来。 (李庆安云) 父亲,不干您孩儿事。 (王员外云) 既然不是,你舒出手来。 (李庆安做舒手科,云) 兀的不是手。 (王员外云) 好啊,两手鲜血,还不是你哩!正是杀人贼,明有清官,我和你见官去来。 (王员外扯李庆安科)(李庆安云) 天哪,着谁人救我也? (同下)
(净扮官人贾虚同外郎 [外郎:主审官的助手,即下文所说的“提控”。] 、张千上)(净官人云) 小官身姓贾,房上去跑马,“聘胖”响一声,跚破一路瓦。小官姓贾,名虚,字蓼然。幼习儒业,颇看《春秋》,《西厢》之记,念的滑熟。〔1〕的饭饱,扒上城楼,望下一看,打个筋斗;撞破脑袋,鲜血直流,贴上膏药,
上包头;疼的我战,冷汗浇流,忙叫外郎,与我就揉;疼了两日,害了一秋,不吃米饭,则咽骨头。我在这开封府祥符县做个理刑之官,但是那驴吃田,马吃豆,斗打相争,人命等事,都来我根前伸诉。今日坐起早衙,外郎,喝撺厢放告! (外郎云) 张千喝撺厢! (张千云) 理会的。撺厢放告! (王员外扯李庆安同李老儿上)(王员外云) 老汉王员外的便是。李庆安杀了我家梅香,更待干罢,我扯他同这老子去衙门中告他去。可早来到也,大开着门哩,我是叫冤屈咱,冤屈也! (净官人云) 甚么人吵闹?定是告状的。我说外郎,买卖来了,我则凭着你,与我拿将过来。 (张千云) 理会的。当面! (王员外扯李庆安同李老儿跪科)(净官人云) 兀那厮!你告甚么人? (王员外云) 大人可怜见!小人姓王,是王半州;这个老子姓李,是李十万。俺两个曾指腹成亲来,我根前生了个女孩儿,是王闰香,他生了这个小厮,唤做李庆安。他有钱时我便与他做亲,因他穷暴了,我悔了这门亲事;这小厮怀冤挟仇,越墙而过,图财致命,杀了我家梅香。大人可怜见,与小的每做主。 (净官人云) 你来告状,此乃人命之事,我也不管你们是的不是的,将这厮拿下去打着者! (张千云) 理会的。 (做拿王员外科)(王员外舒三个指头科)(外郎云) 那两个指头瘸? (王员外舒五个指头科)(外郎云) 相公,既是这等,将就他罢,他是原告,不必问他,着他随衙听候。 (净官人云) 提控说的是。王员外,你是无事的人,随衙听候,唤你便来。 (王员外云) 理会的,我还家中云也。 (下)(净官人云) 张千,将李庆安拿近前来! (张千云) 理会的。靠前说词因! (李庆安云) 理会的。 (净官人云) 兀那李庆安,你是个穷汉家,怎么图财致命,杀了王员外的梅香来?从实的说! (李庆安云) 大人可怜见,小人是个读书之人,把笔尚然腕劳,怎敢手持钢刀杀人?并不知此情。 (外郎云) 大人,这厮癞肉顽皮,不打不招。张千,与我打着者! (张千做打科)(外郎云) 你招也不招? (李庆安云) 大人,并不干小人之事。 (外郎云) 再与我打着者! (又做打科)(净官人云) 你招也不招? (李庆安云) 大人可怜见,打死小人并不知情。 (外郎云) 再与我打着者! (又做打科)(李庆安云) 罢、罢、罢,父亲,我那里捱的这等打拷?我招了罢,是我杀了他家梅香来。 (净官人云) 可又来,这厮不打也不招。既是招了也,外郎着他画字,将枷来下在死囚牢里,等府尹相公下马,判个斩字,便是了手 [了手:了结。] 。 (外郎云) 大人说的是。张千将枷来,将这小厮押赴牢中去! (张千做拿枷云) 理会的。上枷,牢里收人! (李老儿同李庆安哭科,云) 哎约,兀的不屈杀人也! (下)(外郎云) 大人,听知的新官下马,你慢在。张千,跟着我接新官去来。 (外郎同张千下)(净官人云) 外郎这厮无礼也,问了一日人命事,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了,他把银老 [银老:指王员外。] 又挟了,又领的张千接新官去了。倘或新官下马,问我这桩公事,我可怎么了! (做打滚叫科,云) 天也,兀的不欺负煞我也!他都去了,桌儿也没人抬,罢、罢、罢,我自家收拾了家去。 (顶桌儿云) 炒豆儿,量炒米。 (下)
(张千上排衙住,云) 在衙人马平安,抬书案! (官人领外郎上)(官人云) 诵《诗》知国政,讲《易》见天心;笔题忠孝子,剑斩不平人。老夫姓钱,名可,字可道,累任为官,今御笔亲除开封府府尹之职。为因老夫满面胡髯,貌类波厮,满朝中皆呼老夫波厮钱大尹。我平日所行正直公平,所断之事并无冤枉。今日升厅,坐起早衙,当该司吏,有甚么合佥押的文书,决断的重囚,押上厅来。 (外郎递文书科,云) 有。 (官人云) 令史,这一宗是甚么文卷? (外郎云) 在城有一人是李庆安,杀了王员外家梅香,招状是实,等大人判个“斩”字。 (官人云) 那罪囚有么? (外郎云) 有。 (官人云) 与我拿将过来。 (张千云) 理会的。 (李庆安带枷同李老儿上)(李老儿云) 孩儿怎生是好?如今新官下马,如之奈何? (李庆安云) 父亲,你看那蜘蛛罗网里打住一个苍蝇;父亲,你与我救了者。 (李老儿云) 孩儿,你的命也顾不的,且救他? (李庆安云) 父亲依着你孩儿,替我救了者。 (李老儿云) 依着你,我与你救了者。 (李庆安云) 我救了你非灾,何人救我这横祸? (外郎云) 拿过来! (张千云) 当面! (李庆安见官人,跪下科)(官人云) 令史,则这个小厮便是杀人贼? (外郎云) 则他便是。 (官人云) 这个小厮他怎生行凶杀人?其中必有冤枉。兀那李庆安,是你杀了他家梅香来?有甚么不尽的词因,你说,老夫与你做主。 (李庆安云) 大人可怜见,我无了词因也。 (官人云) 既然无词因,令史,他有行凶的赃仗么? (外郎云) 有这把行凶的刀子。 (官人云) 将来我看。 (外郎递刀子科,云) 则这个便是。 (官人云) 这小的便怎生拿的偌大一把刀子?这刀子必是个屠家使的,其中必然暗昧。 (外郎云) 大人,前官断定,请大人断个“斩”字,便去典刑。 (官人云) 既然前官断定,将笔来,我判个“斩”字。 (判字科,云) 一个苍蝇落在笔尖上,令史赶了者! (外郎云) 理会的。 (做赶科)(官人又判字科,云) 可怎生又一个苍蝇抱住笔尖?令史与我赶了者! (外郎赶科,云) 理会的。 (官人判字科,云) 你看这个苍蝇,两次三番抱住这笔尖,令史与我拿住者! (外郎拿住科,云) 大人,我捉住了也。 (官人云) 装在我这笔管里,将纸来塞住,看他怎生出来? (外郎拿住,入笔管塞住科)(官人又判字科)(爆破笔科)(官人云) 好是奇怪也!我本是依条断罪钱大尹,又不是舞文弄法汉萧曹 [汉萧曹:指汉代的萧何和曹参。萧何制定了许多律令,曹参忠实地执行,故成语有“萧规曹随”的说法。] ;两次三番判“斩”字,可怎生苍蝇爆破紫霜毫?这事必有冤枉。令史将这小厮枷锁开了,拿他去狱神庙里歇息;将着一陌黄钱,烧了那纸,祈祷了,你倒拽上那狱神庙门,你将着纸笔,看那小厮睡中说的言语,你与我写将来。 (外郎云) 理会的。 (开枷锁科,云) 开枷! (李庆安见李老儿科)(李老儿云) 孩儿,为甚么开了枷? (李庆安云) 可是那苍蝇救了我也。 (李老儿云) 既然这等,你若无了事,我替你盖个苍蝇菩萨庙儿。 (外郎云) 可早来到也,你入庙去。我倒拽上这门,我将着这纸笔,听他说甚么。 (李庆安云) 大人教我狱神庙里歇息去。我到这庙中也,我烧了纸,我歇息咱。 (睡科,云) 非衣两把火,杀人贼是我;赶的无处藏,走在井底躲。 (外郎云) 这小厮真个说睡话!我写在这纸上,见大人去。 (外郎做见官人科,云) 大人,那小厮到的庙中则说睡语,我都写将来了,大人是看。 (官人云) 你读,有杀人贼就与我拿住。 (外郎云) “非衣两把火,杀人贼是我……” (官人云) 原来是你杀人,与我拿下去! (张千拿外郎科)(外郎云) 大人,是那小厮说的话! (官人云) 这的是我差了。将来我看:“非衣两把火,杀人贼是我……” (外郎拿官人科,云) 哦? (官人云)!你怎的? (外郎云) 你恰才是这等来! (官人云) “赶的无处藏,走在井底躲。”——这四句诗内必有杀人贼!我再看咱。“非衣两把火”,这名字则在这头一句里面。这“衣”字在上面,“非”字在下面,不成个字;“非”字在上,“衣”字在下,可不是个“裴”字!那“两把火”:并着两个“火”字,可也不成个字;上下两个“火”字,不是炎热的“炎”字!这杀人贼人不是姓炎名裴,便是姓裴名炎。第二句“杀人贼是我”,正是这前面的这个人。这第三句“赶的无处藏”,拿的那厮慌也!第四句说“走在井底躲”,莫不这杀人贼赶的慌,投井而死么?不是这等说;这城中街巷桥梁必有按着个“井”之一字的去处!可着谁人干这件事?则除是窦鉴、张弘方可知道。与我唤将窦鉴、张弘来者! (窦鉴同张弘上)(窦鉴云) 手掿无情棒,怀揣滴泪钱;晓行狼虎路,夜伴死尸眠。自家窦鉴的便是,这个兄弟是张弘,俺二人在这开封府做着个五衙都首领。我这个兄弟为他能办事,唤他做“磨眼里鬼”。俺管的是桥梁道路,风火盗贼。有钱大尹大人呼唤;不知有甚事,须索走一遭去。 (见科,云) 大人唤窦鉴、张弘那里使用? (官人云) 你两个管着甚么哩? (窦鉴云) 小人每管的是风火贼盗。 (官人云) 既管的是风火贼盗,有李庆安人命之事,你怎么不捉拿? (窦鉴云) 不曾得大人的言语,未敢擅便捉拿。 (官人云) 这街巷桥梁有按着个“井”之一字的么? (窦鉴云) 大人,俺这里有个棋盘街井底巷。 (官人云) 你近前来,我分付你:李庆安这桩人命公事都在你二人身上!与你行凶的刀子,又四句诗;头一句,那杀人贼若不是姓炎名裴,便是姓裴名炎。你则去那棋盘街井底巷寻那杀人贼去,与你三日假限,拿将来有赏,拿不将来必然见罪!你听者:我平生心量最公直,堪与国家作柱石;我救那负屈衔冤忠孝子,问你要那图财致命的杀人贼。 (同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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