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卷 赵县君乔送黄柑子 第2节
一日,正在门首坐地,呆呆的看着帘内。忽有个经纪,挑着一篮永嘉黄柑子过门,宣教叫住,问道:“这柑子可要博 [博——赌博。宋元时代习俗,买卖物品,常常采用赌博的方式,赢了,不花钱就可取得货物。赌时,用六个铜钱往地上扑,六个钱的镘儿(背面)都朝上,叫做“浑纯”或“浑成”,就算赢了。] 的?”经纪道:“小人正待要博两文钱使用。官人作成则个。”宣教接将头钱过来,往下就扑。那经纪蹭在柑子篮边,一头拾钱,一头数数。怎当得宣教一边扑,一心牵挂着帘内那人在里头看见,没心没想的抛下去,扑上两三个时辰,再扑不得一个浑成来。算一算,输了一万钱。宣教还是做官人心性,不觉两脸通红,恨的一声道:“坏了我十千钱,一个柑不得到口,可恨,可恨!”欲待再扑,恐怕扑不出来,又要贴钱;欲待住手,输得多了,又不甘伏。正在焦躁间,忽见个青衣童子,捧一个小盒,在街上走进店内来。向宣教道:“官人借一步说话。”宣教引到里边僻处。小童将盒子递上道:“我县君 [县君——皇帝给予妇女的一种封号;唐代,五品官员的母亲或妻子,可以得到这种封号。后来当作一般富贵人家的妇女的尊称。] 奉献官人的。”宣教不知是那里说起,疑心他送错了,且揭开盒子来看一看,元来正是永嘉黄柑子十数个。宣教道:“你县君是那个?与我素不相识,为何忽地送此?”小童用手指着对门道:“我县君即是街南赵大夫的妻室。适在帘间,看见官人扑柑子,输了许多钱,不曾博得他一个,有些不乐,连我县君也老大不过意;偶然藏得此数个柑子,特着来送与官人见意。县君道:‘可惜止有得这几个,不能勾多,官人不要见笑。’”宣教道:“多感县君美意。你家赵大夫何在?”小童道:“大夫到建康探亲去了。两个月还未回来。正不知几时到家。”宣教听得此话,心里想道:“他有此美情,况且大夫不在,必有可图。煞是好机会!”心中无限欢喜,双手捧着盒子,走到卧房内,将柑子藏好,取五钱一个赏封,放在盒里。又在箱箧中检出两匹蜀锦来,对小童道:“多谢县君送柑。客中无可奉答,粗锦二端,聊表微意。伏祈县君笑留。”小童接了,走过对门去。须臾,又将这锦来送还,上覆道:“县君多多致意,区区几个柑子,打甚么要紧的事,要官人如此重酬?决不敢受。”宣教道:“若是县君不收,是羞杀小生了。连小生黄柑也不敢领。你依我这样说去,县君必收。”小童领着言语去了,不见复来,料必已是受了。明日又见小童捧着几瓶精致小菜,走过来道:“县君昨日蒙惠过重,无以为报,想官人在客边,恐店家小菜不中吃,手制蔬菜数瓶,送来奉用。”宣教见这般知趣的人,必然有心于他了,好不侥幸。想道:“这童子传来传去,想必是他得用的,好歹要在他身上图成这事,不可怠慢了他。”急叫家人去买些鱼肉果品之类,暖起酒来,与小童对酌。小童道:“小人是赵家小厮,怎敢同官人坐地?”宣教道:“好兄弟,你是县君心腹人儿,我怎敢把你做等闲厮觑?放心饮酒。”小童告过无礼,吃了几杯,早已脸红,道:“吃不得了。若醉了,县君须要见怪。打发我去罢。”宣教又取些珠翠花朵之类,答了来意,付与小童去了。
隔了两日,小童自家走过来顽耍。宣教又买酒请他。酒间与他说得入港,宣教便道:“好兄弟,我有句话儿问你:你家县君多少年纪了?”小童道:“过新年才二十三岁,是我家主人的继室。”宣教道:“模样生得如何?”小童摇头道:“没正经。早是没人听见。怎把这样说话来问?生得如何,便待怎么?”宣教道:“总是没人在此,就说何妨?我既与他送东送西,往来了两番,也须等我晓得他是长是短的。”小童道:“说着我县君容貌,真个是世间少比,想是天仙里头谪下来的。除了画图上仙女,再没见这样第二个。”宣教道:“好兄弟,怎生得见他一见?”小童道:“这不难;等我先把帘子上的系带解松了,你明日只在对门,等他到帘子下来看的时节,我把帘子揎将出来,揎得重些,系带散了,帘子落了下来,他一时回避不及,可不就看见了?”宣教道:“我不要是这样见。”小童道:“要怎的见?”宣教道:“我要好好到宅子里面拜一拜,谢他平日往来之意,方称我愿。”小童道:“这个知他肯不肯。我不好自专得。官人有此意,待我回去禀白一声,好歹讨个回音来覆官人。”宣教又将银一两,送与小童,叮嘱道:“是必要讨个回音。”去了两日,小童复来说:“县君闻得要见之意,说道:‘既然官人立意惓切,就相见一面,也无妨。只是非亲非故,不过因对门在此,礼物往来得两番,没个名色,遽然相见,恐怕惹人议论。’是这等说。”宣教道:“也是,也是。怎生得个名色?”想了一想道:“我在广里来,带得些珠宝在此,最是女人用得着的。我只做当面送物事来与县君看,把此做名色,相见一面如何?”小童道:“好到好,也要去对县君说过,许下方可。”小童又去一会,来回言道:“县君说使便使得,只是在厅上见一见,就要出去的。”宣教道:“这个自然。难道我就捱住在宅里不成?”小童笑道:“官人休得取笑,快随我来。”宣教大喜过望,取出好些珠宝,将一幅红绫包了,笼在袖里,整一整衣冠,随着小童,三脚两步,走过赵家前厅来。小童进去禀知。门响处,宣教望见县君打从里面,从从容容走将出来。但见:
衣裳楚楚,佩带飘飘。大人家举止端详,没有轻狂半点;小年纪面庞娇嫩,并无肥重一分。清风引出来,道不得云是无心物;眼光挨上去,真所谓容是诲淫端。犬儿虽已到篱边,天鹅未必来沟里。
宣教看见县君走出来,真个如花似玉,不觉的满身酥麻起来,急急趋上前去唱个肥喏,口里谢道:“屡蒙县君厚意,小子无可答谢,惟有心感而已。”县君道:“惶愧,惶愧。”宣教忙在袖里取出一包珠宝来,捧在手中道:“闻得县君要换珠宝,小子随身带得有些,特地过来,面奉与县君拣择。”一头说,一眼看,只指望他伸手来接。谁知县君立着不动,呼唤小童接了过来,口里道:“容看过议价。”只说了这句,便抽身往里面走了进去。宣教虽然见了一见,并不曾说得一句掉俏的说话,心里惑惑突突,没些意思。走了出来,到下处,想着他模样行动,叹口气道:“不见时犹可,只这一番相见,定害杀了小生也!”以后遇着小童,只央及他设法再到里面去相见,无过把珠宝做因头,前后也曾会过五六次面,只是一揖之外,再无他辞。颜色庄严,毫不可犯,等闲不曾笑了一笑,说了一句没正经的话。那宣教没入脚处,越越的心魂撩乱,注恋不舍。
那宣教有个相处的粉头,叫做丁惜惜,甚是相爱;只因想着赵县君,把他丢在脑后,许久不去走动。丁惜惜央两个帮闲的再三来约宣教,请他到家走走,宣教一似掉了魂的,那里肯去,被两个帮闲的不由分说,强拉了去。丁惜惜相见,十分温存。怎当得吴宣教一些不在心上。丁惜惜撒娇撒痴了一会,免不得摆上东道来。宣教只是心不在焉光景。丁惜惜唱个《挂枝儿》嘲他道:
俏冤家,你当初缠我怎的?到今日,又丢我怎的?丢我时,顿忘了缠我意?缠我又丢我,丢我又缠谁?似你这般样的丢人也,少不得也有人来丢了你!
当下吴宣教没情没绪,吃了几杯,一心想着赵县君生得十分妙处,看了丁惜惜,有好些不像意起来。却是身既到此,没奈何,只得勉强同惜惜上床睡了。到次日别去。自此以后,再不到丁家来了。无昼无夜,一心只痴想着赵县君,思量寻机会挨光 [挨光——意同“砑光”;眉来眼去,男女调情的意思。] 。忽然一日,小童走来道:“一句话对官人说:明日是我家县君生辰。官人既然与县君往来,须办些寿礼去,与县君作贺。一作贺,觉得人情面上愈加好看。”宣教喜道:“好兄弟,亏你来说。你若不说,我怎知道?这个礼节,最是要紧,失不得的。”亟将彩帛二端封好,又买几般时鲜果品,鸡鸭熟食各一盘,酒一樽,配成一副盛礼,先令家人一同小童送了去,说明日虔诚拜贺。小童领家人去了,赵县君又叫小童来推辞了两番,然后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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