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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省凤城侠怜鸳侣苦 第2节

那少年听了,愈加惊讶道:“长兄乃高贤大侠,小弟在困顿中,神情昏聩,一时失敬。且请贵姓尊表,以志不朽。”铁公子道:“小弟的贱名,此时仁兄且不必问,倒是仁兄的尊讳,与今日将欲何往,倒要见教了,我自有说。”那少年道:“小弟韦佩,贱字柔敷,今不幸遭此强暴劫夺之祸,欲要寻个自尽,又奈寡母在堂;欲待隐忍了,又忽当此圣明之朝,况在辇毂之下,岂容纨袴奸侯,强占人家受聘妻女,以败坏朝廷之纲常伦理、情实不甘。昨晚踌躇了一夜,因做了一张揭贴,今欲进京,拼这一条穷性命,到六部六科十三道各衙门去告他。虽知贵贱相悬,贫富不敌,然事到头来,也说不得了。”因在袖中取出一张揭贴,递与铁公子道:“长兄一看便知小弟的冤苦了。”说罢,又大声痛哭起来。

铁公子接了揭贴,细细一看,方知他丈人也是一个秀才,叫做韩愿,抢他妻子的,是大夬侯。因说道:“此揭帖做得尽情耸听,然事关勋爵,必须进呈御鉴,方有用处。若只递在各衙门,他们官官相护,谁肯出头作恶?吾兄自递,未免空费一番气力,终是无用。若付与小弟带去,或别有妙用,也未可知。”韦佩听了,忙深深一揖道:“得长兄垂怜,不啻枯木逢春。但长兄任劳,小弟安坐,恐无此理。莫若追随长兄马足入城,以便使令。”铁公子道:“仁兄若同到城,未免招摇耳目,使人防嫌。兄但请回,不出十日,当有佳音相报。”韦佩道:“长兄高情,真是天高地厚。但恐书生命薄,徒费盛意。”说到伤心,不觉坠下泪来。铁公子道:“仁兄青年男子,天下何事不可为,莫只管做些儿女态,令英雄短气!”韦佩听了,忙欢喜致谢道:“受教多矣!”铁公子说罢,将揭帖拢入袖中,把手一拱,竟上马带着小丹,匆匆去了。

韦佩立在道旁相送,心下又惊又疑,又喜又感,就像做了个春梦一般,不敢认真,又不敢猜假。恍恍惚惚,望到不见公子的马,方才懒懒地走了回去。正是:

心到乱时无是处,情当苦际只思悲。

漫言哭泣为儿女,豪杰伤心也泪垂!

原来这韦村到京,只有四五十里。铁公子一路趲行,日才过午,就到了京城。心下正打算将这揭帖与父亲商量,要他先动了疏奏明,然后奉旨拿人。不期到了私衙,门前静悄悄,一个衙役也不见。心下暗着惊道:“这是为何?”慌忙下马,到堂上,也不见有吏人守候,愈加着忙。急走入内宅,见内宅门是关的,忙叫几声,内里家人听见,识得声音,忙取钥匙开了门,迎着叫道:“大相公,不好了!老爷前日上本,伤触了朝廷,今已拿下狱去了,几乎急杀。大相公来得好,快到内房去商量!”铁公子听了,大惊道:“老爷上的是什么本,就至于下狱?”一头问,一头走,也等不得家人回答,早已走到内房。母亲石夫人忽看见,忙扯着衫袖,大哭道:“我儿来得正好。你父亲今日也说要做个忠臣,明日也说要做个忠臣,早也上一本,晚也上一本,今日却弄出一场大祸来了,不知是死是生?”铁公子自先已着急,又见母亲哭做一团,只得跪下,勉强安慰道:“母亲,不必着急,任是天大事情,也少不得有个商量。母亲且说父亲上的是什么本?为甚言语触犯了朝廷?”

石夫人方才扶起铁公子,教他坐下,因细细说道:“数日前,你父亲朝罢回家,半路上忽撞见两个老夫妻,打得蓬头赤脚,衣裳粉碎,拦着马头叫屈。你父亲问他是甚人,有何屈事,他说是个生员,叫做韩愿。因他有个女儿,已经许嫁与人,尚未曾娶去,忽被大夬侯访知有几分颜色,劈头教人来说,要讨他做妾。这生员说,已经受聘,抵死不从,又挺触了他几句。那大夬侯就动了恶气,使出官势,叫了许多鹰犬,不由分说,竟打入他家,将女儿抢去。这韩愿情急,追赶拦截,又被他打得狼狈不堪。你父亲听了,一时怒起,立刻就上了一疏,参劾这大夬侯,你父亲若有细心,既要上本,就该将韩愿夫妻拘禁,做个证据,教他无辞便好。你父亲在恼怒中,竟不提防。及圣旨下来,着刑部审问,这贼侯奸恶异常,有财有势,竟将韩愿夫妻捉了去,并这女子藏得无影无踪。到刑部审问时,没了对头,大夬侯转办一本,说你父亲毁谤功臣,欺诳君上。刑部官又受他的嘱托,也上本参论。圣上恼了,竟将你父亲拿下狱去定罪。十三道同衙门官,欲待上疏辨救,苦无原告,没处下手。这事怎了?只怕将来有不测之祸。”

铁公子听完了,方定了心,喜说道:“母亲请宽怀,孩儿只道父亲论了宫闱秘密不可知之事,便难分辩。韩愿这件事,不过是民间抢夺,贵豪窝藏,有司的小事,有甚难处?”石夫人道:“我儿莫要轻看,事虽小,但没处拿人,便犯了欺君之罪。”铁公子道:“若是父亲造捏假名,果属乌有,故入人罪,便是欺君。若韩愿系生员,并他妻女,明明有人。一时抢劫,万姓共见,台臣官居言路,目击入告,正是尽职,怎么叫做欺君?”石夫人道:“我儿说的都是太平话,难道你父亲不会说?只是一时间没处拿这两个人,便塞往了嘴,做声不得。”铁公子道:“怎拿不着?就是盗贼奸细,改头换面,逃走天涯海角,也要拿来。况这韩愿三人,皆寒屈负冤之人,啼啼哭哭,一步也远去不得的,不过窝藏辇毂之下,捉他何难?况此三人,孩儿已知踪迹,包管手到擒来。母亲但请放心。”石夫人道:“这话果是真么?”铁公子道:“母亲面前,怎敢说谎!”

石夫人方欢喜道:“若果有些消息,你吃了饭可快到狱中,通知你父亲,免他愁烦。”一面就教仆夫收拾午饭,与铁公子吃了,又替他换了青衣小帽,就要叫家人跟他到狱中去。铁公子道:“且慢。”又走到书房中,写了一道本,又叫母亲取出御史的关防夹带了,又将韦佩的揭帖,也包在一处袖了,方带着家人,到刑部狱中来看父亲。正是:

任事不宜凭胆大,临机全靠有深心。

若将血气雄为勇,豪杰千秋成嗣音。

铁公子到狱中,狱官知是铁御史公子,慌忙接见,就引入一个小轩子里来,道:“尊公老爷在内,可入去相见。恐有密言,下官不敢奉陪。”铁公子谢了一声,就走入轩内,只见父亲没有拘系,端然正襟危坐,便忙进前,拜了四拜道:“不肖子中玉,定省久疏,负罪不浅。”

铁御史突然看见,忙站起来,惊问道:“这是我为臣报国之地,你在家不修学业,却到这里来做什么?”铁公子道:“大人为臣,既思报国,孩儿闻父有事在身,安敢不来?”铁御史听了,沉吟道:“来固汝之孝思,但国家事故多端,我为谏官,尽言是我的职分;听与不听,死之生之,在于朝廷,你来也无益。”铁公子道:“谏官言事,固其职分,亦当料可言则言,不可言则不言,以期于事之有济。若不管事之济否,只以敢言为尽心以塞责,则不谙大体与不知变通之人。捕风捉影,哓哓于君父之前,以博名高者,岂朝廷设立言官之本意耶?”铁御史叹道:“谏官言语,自望事成,谁知奸人诡计百出。如我今日之事,明明遇韩愿夫妻叫伸冤屈,我方上疏,何期圣旨着刑部拿人,而韩愿夫妻已为奸侯藏过,并无踪影,转坐罪于我。我之本心,岂捕风捉影,欺诳君父哉!事出意外,谁能预知?”

铁公子道:“事虽不能预知,然凡事亦不可不预防。前之失既已往不可追矣,今日祸已临身,急急料理,犹恐迟误,又生他变。大人奈何安坐囹圄,任听奸人诬枉陷害?铁御史道:“我岂安坐囹圄?也是出于无奈。若说急急料理,原告已被藏匿,无踪无影,叫我料理何事?”铁公子道:“怎无踪影!但刑部党护奸侯,自不用力。大人宜急请旨自捕,方能完事。”铁御史道:“请旨何难!但恐请了旨,无处捕人,岂不又添一罪?”铁公子道:“韩愿妻女三人踪迹,孩儿已访明在此。但干涉禁地,必须请旨去拿,有个把柄,方可下手。”铁御史道:“刑部拿人,两可于中,固悠悠泛泛,然我也曾托相好同官,着精细捕人,四路缉访,并无一点风声。你才到京,何能就访得的确?莫非少年孟浪之谈?”铁公子道:“此事关身家性命,孩儿怎敢孟浪!”因看看四下无人,遂悄悄将遇韦佩,并老儿传言之事,细细说一了遍,又取出韦佩的揭帖与铁御史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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