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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回 ?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第2节

贾母忙道:“怪道叫作《凤求鸾》。不用说,我已猜着了,自然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了。”女先儿笑道:“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书。”众人都道:“老太太什么没听过!便没听过,也猜着了。”贾母笑道:“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,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,最没趣儿。把人家女儿说得那样坏,还说是‘佳人’,编得连影儿也没有了。开口都是书香门第,父亲不是尚书,就是宰相。生一个小姐,必是爱如珍宝。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,无所不晓,竟是个绝代佳人。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,不管是亲是友,便想起终身大事来,父母也忘了,书礼也忘了,鬼不成鬼,贼不成贼,那一点儿是佳人?便是满腹文章,做出这些事来,也算不得是佳人了。比如男人,满腹文章去作贼,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,不入贼情一案了不成?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。再者,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小姐,都知礼读书,连夫人都知书识礼,便是告老还家,自然这样大家人口不少,奶母、丫鬟、服侍小姐的人也不少,怎么这些书上,凡有这样的事,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?你们白想想,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?可是前言不答后语?”

众人听了,都笑说:“老太太这一说,是谎都批出来了。”贾母笑道:“这有个原故:编这样书的,有一等妒人家富贵,或有求不遂心,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。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,看魔了,他也想一个佳人,所以编了出来取乐。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!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,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,也没有这样的事,别说是那些大家子。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。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,连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。这几年我老了,他们姊妹们住得远,我偶然闷了,说几句听听,她们一来,就忙叫歇了。”李、薛二人都笑说:“这正是大家的规矩,连我们家也没这些杂话给孩子们听见。”

凤姐儿走上来斟酒笑道:“罢,罢!酒冷了,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。这一回就叫作《掰谎记》,就出在本朝、本地、本年、本月、本日、本时,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,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,是真是谎且不表,再整那观灯看戏的人。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,看两出戏之后,再从昨朝话言掰起,如何?”她一面斟酒,一面笑说,未曾说完,众人俱已笑倒。两个女先生也笑个不住,都说:“奶奶好刚口。奶奶要一说书,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也没了。”

薛姨妈笑道:“你少兴头些!外头有人,比不得往常。”凤姐儿笑道:“外头的只有一位珍大爷。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,从小儿一处淘气淘了这么大。这几年因做了亲,我如今立了多少规矩了。便不是从小儿的兄妹,便以伯叔论,那《二十四孝》上‘斑衣戏彩’,他们不能来‘戏彩’,引老祖宗笑一笑,我这里好容易引得老祖宗笑了一笑,多吃了一点东西,大家喜欢,都该谢我才是,难道反笑话我不成?”贾母笑道:“可是这两日我竟没有痛痛的笑一场,倒是亏她,才一路笑得我心里痛快了些,我再吃一钟酒。”吃着酒,又命宝玉:“也敬你姐姐一杯。”凤姐儿笑道:“不用他敬,我讨老祖宗的寿罢。”说着,便将贾母的杯拿起来,将半杯剩酒吃了,将杯递与丫鬟,另将温水浸的杯换了一个上来。于是各席上的杯都撤去,另将温水浸着待换的杯斟了新酒上来,然后归坐。

女先生回说:“老祖宗不听这书,或者弹一套曲子听听罢。”贾母便说道:“你们两个对一套《将军令》罢。”二人听说,忙和弦按调拨弄起来。贾母因问:“天有几更了?”众婆子忙回:“三更了。”贾母道:“怪道寒浸浸起来。”早有丫鬟拿了添换的衣裳送来。王夫人起身笑说道:“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,倒也罢了。这二位亲戚也不是外人,我们陪着就是了。”贾母听说,笑道:“既这样说,不如大家都挪进去,岂不暖和?”王夫人道:“恐里头坐不下。”贾母笑道:“我有道理。如今也不用这些桌子,只用两三张并起来,大家坐在一处挤着,又亲香,又暖和。”众人都道:“这才有趣。”

说着,便起了席。众媳妇忙撤去残席,里面直顺并了三张大桌,另又添换了果馔摆好。贾母便说:“这都不要拘礼,只听我分派你们就坐才好。”说着,便让薛、李正面上坐,自己西向坐了,叫宝琴、黛玉、湘云三人皆紧依左右坐下,向宝玉说:“你挨着你太太。”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夹着宝玉,宝钗等姊妹在西边,挨次下去便是娄氏带着贾菌,尤氏、李纨夹着贾兰,下面横头便是贾蓉之妻。贾母便说:“珍哥儿带着你兄弟们去罢,我也就睡了。”

贾珍忙答应,又都进来。贾母道:“快去罢!不用进来,才坐好了,又都起来。你快歇着,明日还有大事呢。”贾珍忙答应了,又笑道:“留下蓉儿斟酒才是。”贾母笑道:“正是忘了他。”贾珍答应了一个“是”,便转身带领贾琏等出来。二人自是欢喜,便命人将贾琮贾璜各自送回家去,便邀了贾琏去追欢买笑,不在话下。

这里贾母笑道:“我正想着,虽然这些人取乐,竟没一对双全的,就忘了蓉儿。这可全了,蓉儿就合你媳妇坐在一处,倒也团圆了。”因有家人媳妇回说开戏,贾母笑道:“我们娘儿们正说得兴头,又要吵起来。况且那孩子们熬夜,怪冷的。也罢,叫他们且歇歇,把咱们的女孩子们叫了来,就在这台上唱两出给他们瞧瞧。”媳妇们听了,答应了出来,忙得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传人,一面二门口去传小厮们伺候。小厮们忙至戏房,将班中所有的大人一概带出,只留下小孩子们。

一时,梨香院的教习,带了文官等十二个人,从游廊角门出来。婆子们?抱着几个软包,因不及抬箱,估量着贾母爱听的三五出戏的彩衣包了来。婆子们带了文官等进去见过贾母,皆手站着。贾母笑道:“大正月里,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逛逛?你们唱什么?刚才八出《八义》闹得我头疼,咱们清淡些好。你瞧瞧,薛姨太太、这李亲家太太,都是有戏的人家,不知听过多少好戏的。这些姑娘都比咱们家姑娘见过好戏,听过好曲子。如今这小戏子又是那有名玩戏家的班子,虽是小孩子,却比大班还强。咱们好歹别落了褒贬!少不得弄个新样儿的。叫芳官唱一出《寻梦》,只只需用管萧合,笙、笛一概不用?”文官笑道:“这也是的,我们的戏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亲家太太、姑娘们的眼,不过听我们一个发脱口齿,再听一个喉咙罢了。”贾母笑道:“正是这话了。”李婶薛姨妈喜得都笑道:“好个灵透孩子!她也跟着老太太打趣我们。”贾母笑道:“我们这原是随便的玩意儿,又不出去做买卖,所以竟不大合时。”说着,又道:“叫葵官唱一出《惠明下书》,也不用抹脸。只用这两出,叫他们听个疏异罢了。若省一点力,我可不依。”

文官等听了出来,忙去扮演上台,先是《寻梦》,次是《下书》。众人都鸦雀无闻,薛姨妈因笑道:“实在戏也看过几百班,从没见用箫管的。”贾母道:“也有,只是像方才《西楼?楚江情》一支,多有小生吹萧合的。这合大套的实在少,这也在主人讲究不讲究罢了。这算什么出奇?”指湘云道:“我像她这么大的时节,他爷爷有一班小戏,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来,即如《西厢记》的《听琴》,《玉簪记》的《琴挑》,《续琵琶》的《胡茄十八拍》,竟成了真的了。比这个更如何?”众人都道:“这更难得了。”贾母便命个媳妇来,吩咐文官等,叫她们吹一套《灯月圆》。媳妇领命而去。

当下贾蓉夫妻二人捧酒一巡,凤姐儿因见贾母十分高兴,便笑道:“趁着女先儿们在这里,不如叫她们击鼓,咱们传梅,行一个‘春喜上眉梢’的令,如何?”贾母笑道:“这是个好令,正对时对景。”忙命人取了一面黑漆铜钉花腔令鼓来,与女先儿们击着,席上取了一枝红梅。贾母笑道:“若到谁手里住了,吃一杯,也要说个什么才好。”凤姐儿笑道:“依我说,谁像老祖宗要什么有什么呢。我们这不会的,岂不没意思。依我说也要雅俗共赏,不如谁输了,谁说个笑话罢。”众人听了,都知道他素日善说笑话,最是她肚内有无限的新鲜趣谈。今见如此说,不但在席的诸人喜欢,连地下服侍的老小人等无不喜欢。那小丫头子们都忙出去找姐唤妹的,告诉他们:“快来听,二奶奶又说笑话儿了。”众丫头子们便挤了一屋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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