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卷 计押番金鳗产祸 第3节
刀过时一点清风,
尸倒处满街流血。
戚青枉吃了一刀。且说周三坏了两个人命,只恁地休,却没有天理!天几曾错害了一个?只是时辰未到。
且说周三迤逦取路,直到镇江府,讨个客店歇了。没事,出来闲走一遭,觉道肚中有些饥,就这里买些酒吃。只见一家门前招子上写道:
酝成春夏秋冬酒,
醉倒东西南北人。
周三入去时,酒保唱了喏。问了升数,安排蔬菜下口。方才吃得两盏,只见一个人,头顶着厮锣,入来阁儿前,道个万福。周三抬头一看,当时两个都吃一惊,不是别人,却是庆奴。周三道:“姐姐,你如何却在这里?”便教来坐地。教量酒人添只盏来,便道:“你家中说卖你官员人家,如今却如何恁地?”庆奴见说,泪下数行。但见:
几声娇语如莺啭,
一串真珠落线头。
道:“你被休之后,嫁个人不着。如今卖我在高邮军主簿家。到得他家,娘子妒色,罚我厨下打火,挑水做饭,一言难尽,吃了万千辛苦。”周三道:“却如何流落到此?”庆奴道:“实不相瞒,后来与本府虞候两个有事,小官人撞见,要说与他爹爹,因此把来勒杀了。没计奈何,逃走在此。那厮却又害病在店中,解当使尽,因此我便出来攒几钱盘缠。今日天与之幸,撞见你。吃了酒,我和你同归店中。”周三道:“必定是你老公一般,我须不去。”庆奴道:“不妨,我自有道理。”那里是教周三去,又教坏了一个人性命。有诗为证:
日暮迎来香阁中,
百年心事一宵同。
寒鸡鼓翼纱窗外,
已觉恩情逐晓风。
当时两个同到店中,甚是说得着。当初兀自赎药煮粥,去看那张彬。次后有了周三,便不管他。有一顿,没一顿。张彬又见他两个公然在家乾颡,先自十分病做十五分,得口气,死了。两个正是推门入桕。免不得买具棺木盛殓,把去烧了。周三搬来店中,两个依旧做夫妻。周三道:“我有句话和你说:如今却不要你出去卖唱;我自寻些道路,赚得钱来使。”庆奴道:“怎么恁地说?当初是没计奈何,做此道路。”自此两个恩情,便是:
云淡淡天边鸾凤,水沉沉交颈鸳鸯。欢娱嫌夜短,寂寞恨更长。
忽一日,庆奴道:“我自离了家中,不知音信,不若和你同去行在,投奔爹娘。‘大虫恶杀不吃儿’。”周三道:“好却好,只是我和你归去不得。”庆奴道:“怎地?”周三却待说,又忍了。当时只不说便休,千不合,万不合,说出来,分明似飞蛾投火,自送其死。正是:
花枝叶下犹藏刺,
人心怎保不怀毒。
庆奴务要问个备细。周三道:“实不相瞒,如此如此,把你爹娘都杀了,却走在这里。如何归去得!”庆奴见说,大哭起来,扯住道:“你如何把我爹娘来杀了?”周三道:“住住!我不合杀了你爹娘,你也不合杀小官人和张彬,大家是死的。”庆奴沉吟半晌,无言抵对。
倏忽之间,相及数月。周三忽然害着病,起床不得,身边有些钱物,又都使尽。庆奴看着周三道:“家中没柴米,却是如何?你却不要嗔我,前回意智今番在,依旧去卖唱几时。等你好了,却又理会。”周三无计可施,只得应允。自从出去赶趁,每日赚得几贯钱来,便无话说;有时赚不得来,周三那厮便骂:“你都是又喜欢汉子,贴了他!”不由分说。若赚不来,庆奴只得去到处熟酒店里柜头上,借几贯归家,赚得来便还他。
一日,却是深冬天气,下雪起来。庆奴立在危楼上,倚着阑干立地,只见三四个客人,上楼来吃酒。庆奴道:“好大雪,晚间没钱归去,那厮又骂。且喜那三四客人来饮酒,我且胡乱去卖一卖。”便去揭开帘儿,打个照面。庆奴只叫得“苦也”,不是别人,却是宅中当值的。叫一声:“庆奴,你好做作,却在这里!”吓得庆奴不敢则声。原来宅中下状,得知道走过镇江,便差宅中一个当值厮赶着做公的来捉。便问:“张彬在那里?”庆奴道:“生病死了。我如今却和我先头丈夫周三在店里住。那厮在临安把我爹娘来杀了,却在此撞见,同做一处。”当日酒也吃不成。即时缚了庆奴,到店中床上拖起周三,缚了,解来府中,尽情勘结。两个各自认了本身罪犯,申奏朝廷。内有戚青屈死,别作施行。周三不合图财杀害外父外母,庆奴不合因奸杀害两条性命,押赴市曹处斩。但见:
犯由前引,棍棒后随。前街后巷。这番过后几时回?把眼睁开,今日始知天报近。
正是:
但存夫子三分礼,
不犯萧何六尺条。
这两个正是明有刑法相系,暗有鬼神相随。道不得个:
善恶到头终有报,
只争来早与来迟。
后人评论此事,道计押番钓了金鳗,那时金鳗在竹篮中,开口原说道:“你若害我,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。”只合计押番夫妻偿命,如何又连累周三、张彬、戚青等许多人?想来这一班人也是一缘一会,该是一宗案上的鬼,只借金鳗作个引头。连这金鳗说话,金明池执掌,未知虚实,总是个凶妖之先兆。计安既知其异,便不该带回家中,以致害他性命。大凡物之异常者,便不可加害,有诗为证:
李救朱蛇得美姝,
孙医龙子获奇书。
劝君莫害非常物,
祸福冥中报不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