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 泰山庙于冰打女鬼 八里铺侠客赶书生 第2节
于冰扶他起来,那男子问道:“爷台何处人?因何黄昏时分在这庙中?”于冰道:“我是北直隶人也,姓冷。我还没问你的姓名。”那男子道:“小人叫段祥。这庙西北五里就是小人住家。冷爷此时在这庙中有何营干?”于冰道:“我因赶不上宿头,在此暂住一宿。”段祥道:“小人家中实不干净之至,还比这庙内暖些,请冷爷到小人家中。”于冰道:“我还要问你,你这庙中可曾见个妇人么?”段祥道:“小人没有看见。”于冰道:“你来这庙中,就是为上吊?”段祥道:“此庙系小人回家必由之路。只因走到庙前,心内就有些糊涂,原不打算入庙,不知怎么就入庙中。及至到了庙内,心绪不宁,止觉死了好。适才被冷爷大喝了一声,我才看见了,觉得心上略略有点清爽。”于冰道:“你可听见有人在你耳中说话么?”段祥道:“我没听见。我到觉得耳中有些冷气贯入。冷爷问这话必有因。”于冰道:“我也不过白问问罢了。”段祥又急急问道:“冷爷问我看见妇人没有,冷爷可曾看见么?”于冰笑道:“我没见。”段祥大叫道:“不好了!此地系有名的鬼窝,独行人白天还不敢来哩,快走罢!”于冰笑道:“就是走,你也该将搭膊解下来。”段祥连忙解下来,系在腰中,将于冰与他银子分握在两手内,让于冰先出庙去。到了庙外,东张西望,不住的催于冰快走。
到了家门首叫门,里边一个妇人问:“可是买猪回来么?”段祥道:“还说猪哩,我几乎被你送了性命!快开门,大恩人到了。”待了一会,妇人将门儿开放,段祥将于冰让入房内。
于冰见是内外两间,外房内有些磨子、斗盆、木槽、碗罐之类。又让于冰坐在炕上,随入内房好半晌。少刻,见一妇人领出四五个小男女,与于冰叩头。于冰跳下炕来还礼。妇人道:“今日若不是客爷,他的性命不保。”说了二句,便满面羞涩,领上娃子们入去。段祥复让于冰坐下。又听得内房风匣响。
须臾,段祥端出一大碗滚白水来,说道:“连个茶叶也没有。”于冰接在手内道:“极好。”段祥又顿出一大沙壶烧酒、两碟咸菜,又出去买了二十个小馒首来,配了一碗炒豆腐、一碗调豆腐皮,摆列在小木桌,与于冰酌了酒,又叩谢了。于冰让他同坐。两人吃着,段祥又问那妇人的话。于冰备细说了一遍,段祥吓的毛骨悚然,又在炕上叩头。直话谈到三更以后方歇。
次早,于冰要去,段祥那里肯放。于冰又绝意要去。嚷闹了半晌,留于冰吃了早饭,问明去向,又亲送了十五六里,流着泪回家。于冰离了范村,走了两天,只走了九十馀里。第三日,从早间走至交午,走了二十里,见有两座饭铺。于冰见路北铺内人少,走去坐下,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小伙计道:“这叫八里铺,前面就是保德州。”于冰要了四两烧酒,吃了一杯,出铺外小便,猛听的一人道:“冷爷在这里了!”于冰回头一看,却是段祥,扯着一个骡子;后面相随着一人,骑着极大极肥的黑驴,也跳下来,交与段祥牵住。于冰将那人一看,但见:
熊腰猿臂,河目星瞳。紫面长须,包藏着吞牛杀气;方颐海口,宣露出叱日威风。头带鱼白卷檐毡巾,身穿宝蓝剪袖皮袄。虽无弓矢,三岔路口自应喝断人魂;若有刀枪,千军队里也须惊破敌胆。
于冰看罢,心里说道:“这人好个大汉仗!又配了紫面长须,真要算个雄伟壮士。”只见段祥笑说道:“冷爷走了三天,被我们一天半就赶上了。”又见那大汉子问段祥道:“这就是那冷先生么?”段祥道:“正是。”那大汉向于冰举手道:“昨日段样说先生送他银子,救他性命,我心上甚佩服。因此同他来追赶,要会会先生。”于冰道:“偶尔相遇,并非义举,些须银两,何足挂齿!”说罢,两人一揖,同入饭馆内坐下。
于冰道:“敢问老长兄尊姓大名?”那汉子道:“小弟姓张名仲彦,与段祥同住在范村。先生尊讳可是于冰么?”于冰道:“正是贱名。”仲彦道:“先生若不弃嫌,请到小弟家下住几天,不知肯否?”于冰道:“小弟系飘蓬断梗之人,无地不可伫足,何况尊府!既承云谊,就请同行。”仲彦拍案大叫道:“爽快,爽快!”又叫走堂的吩咐道:“你这馆中未必有什么好酒菜,可将吃的过的,不拘荤素尽拿来,不必问我;再将顶好的酒拿来几壶。我们吃了还要走路,快着快着!”于冰道:“小弟近日总止吃素,长兄不可过于费心。”少刻酒菜齐至,仲彦一边说着话儿,一边大饮大嚼。于冰见他是个性情爽直人,将弃家访道的话大概一说,仲彦甚是叹服。
酒饭后,段祥算了账,于冰骑了骡子,仲彦骑了驴儿,段祥跟在后面,一路说说笑笑,谈论段祥遇鬼的话。说到用泥娃子打倒鬼处,仲彦掀髯大笑道:“小弟生平不知鬼为何物,偏这样有趣的鬼被先生遇着,张某来得一见。想来今生再不能有此奇遇也,罢了!”于是三人一同入范村。正是:
从古未闻人打鬼,相传此事足惊奇。
贫儿戴德喧名誉,引得英雄策蹇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