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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囚军营手足重完聚 试降书将帅各成功

词曰:

非越非吴因何恼,无端将面花打老。献首求荣,原图富贵,先自被他刑拷。

脉脉愁思心如搅,闻说道同胞来了。细问离踪,几多惊愧,深喜邀天垂报。

右调《明月棹孤舟》

且说林桂芳自军门晏罢之后,奉邦辅将令,着诸将并力攻城,一连攻了两昼夜,反伤了许多土卒。皆缘贼众知道罪在不赦,因此拼命固守。这日在营中看着军士修理云梯、轰车之类,只见中军官禀道:“有本镇属下守备宋体仁,今镇守夏邑县,遣兵解到夫妇二人,言在夏邑路西十八里内,被巡逻军士拿住。审明男叫朱文魁,女殷氏,俱虞城县人,为贼将乔大雄拿去,住居富安庄两月馀。今乘便杀了乔大雄,携首级到夏邑报功,并言富安庄实系贼众停留之地,请兵剿除。今文魁身边还带着许多银两,未查数目。外有该守备详文一角呈览,并请示下。”桂芳心内疑惑道:“这人的名字不是朱相公的哥哥么?”随即到中军帐坐下,看了来文,吩咐左右带入来。少刻,将男妇二人带入,跪在下面。林桂芳问道:“你叫朱文魁么?”文魁道:“是。”又问道:“殷氏是你妻子么?”又应道:“是。”又问道:“有个朱文炜,是府学秀才,住在虞城县柏叶村,你可认得么?”文魁随口应道:“这是小人的兄弟。”桂芳道:“他妻子姜氏可在家么?”文魁心下大惊道:“怎么他知道的这样详细?”忙禀道:“小人兄弟文炜,已同妻子姜氏四川探亲去了,如今尚未回来。”桂芳笑道:“我把你这千刀万剐狗攮的!我也有遇着你的日子!你做的事体,本镇备细都知道。我也没功夫与你这骡子肏的较论!”吩咐左右:“先打他五十个嘴巴!”众兵喊了一声,打的文魁鼻口流血,顷刻青肿起来。又着将殷氏也打五十个嘴巴。众兵又喊了一声,打的殷氏哀声不止,将左腮两个牙也打吊了。

打完,桂芳问解来的兵丁道:“他的银子在何处?”兵丁们禀道:“小的们彼时搜拣出来,在本官面前呈验,本官仍交还他。如今都在身上带着。”桂芳道:“取出来我瞧。”左右向文魁身边取出,放在一旁。桂芳问殷氏道:“你身边有多少?”殷氏道:“并没一分。”桂芳向左右道:“搜!”殷氏听见要搜他,连忙从身边取出来,道:“只有这一百多银子。”桂芳道:“你怎么说一分没有?我知道你这小淫妇子狡猾的了不得,朱文魁硬是你教调坏了。”吩咐再打二十个嘴巴。殷氏痛哭求饶,桂芳道:“我分明没有夹棍,若有,我定将你这两个丧良心鬼一人一夹棍才好!”吩咐左右,又打了十个。桂芳着书吏与了批文,打发押解兵丁回去。又兑了银子数目,共四百馀两,交付中军收存。文魁同殷氏除埋了外,还共带银六百馀两,被夏邑兵丁刮刷了二百多两,所以只有此数。

桂芳复问文魁道:“你杀的贼头在那里?”文魁将毡包递与军士。军士打开,桂芳看了,问文魁的原委,并富安庄内举动。文魁都据实禀说。桂芳道:“你两个真是廉耻丧尽,还有脸来献头报功!本镇今日只不往反叛里问你,还是看你兄弟的情分。”吩咐押在后营锁禁。朱文魁与殷氏摸不着头脑,到像与林总兵有大仇的一般,这样处置。殷氏哭的如醉如痴,同往后营去了。

桂芳着人去北营将林岱请来,详言朱文魁夫妇报功,并各打了几十个嘴巴、监禁后营的话:“心上快活不过,因此叫你来商议:还是当反叛的处死,还是解赴军门?若教朱相公知道,那孩子又要讨人情。”林岱道:“父亲,这件事做的过甚了!受害者朱义弟,我们不过是异姓知己,究竟是外人。他弟兄虽是仇敌,到底是同胞骨肉。况朱文魁妻被贼淫、家被贼破,报应已极,我们该可怜他才是。况他又是杀贼投首,父亲如此用刑,知者说是为文魁弟兄家务事,不知者岂不生疑,且阻将来杀贼报功之路。就是朱义弟闻知,也未免心上不歉。反又将他的银两拘收,越发动人议论了。”林桂芳听了,有些后悔起来,勉强笑道:“我不管他是谁的哥嫂,像这样人不打,便打何人?”林岱道:“朱义弟事,军门大人前已尽知。莫若将此事启知,看曹大人如何发落。文魁既说富安庄是反叛巢穴,这事岂可隐昧不言?父亲还该亲到辕门一行为是。”桂芳道:“我收他的银子,本意是与朱相公使用。你方才的话说的有理,我此刻就见军门。”又吩咐中军道:“朱文魁我儿子与他讨了情分,可将他夫妻锁开了,那四百多银子你当面交与他,说与他知道。”说罢,父子一同出营。林岱回汛,桂芳到军门处禀见。

曹邦辅请入相会。桂芳将朱文魁杀贼报功、并自己处置的话详细启知。邦辅大笑道:“打的爽快!若教朱参谋知道,虽本院亦不好动刑矣。”桂芳道:“文魁言,富安庄实群贼家属潜聚之所,理合遣兵剿除。”邦辅道:“这事使不得。本省像这庄村,竟不知有多少,只可付之不见不闻。嗣后若有人出首,非师尚诏己亲骨肉,一概不准;可暗中记名,俟平师尚诏后,自然要细加查拿。此刻一拿,内外皆变,非弭乱之道也。”又着人请朱参谋来。

少刻,文炜拜见,邦辅就将桂芳言语说了一番。文炜听知哥搜从贼巢遁归,又听知桂芳重加责处,心上甚是恻然,回禀道:“生员祖父功德凉薄,因此萧墙祸起,变生同胞,家门之丑,不一而足。今夫妻于万死一生中,匍匐于义父林总镇营内,情甚可怜。生员欲给假片时,亲去看视,未知可否?”说罢,泪眼盈眶,不胜凄楚。桂芳见此光景,觉得没趣起来。邦辅道:“令兄备极顽劣,你还如此体恤,足征孝友,本部院安有不着你看望之理!就是林镇台薄责几下,亦是人心公愤使然,你慎毋介怀。”文炜道:“生员义父素性爽直,就是生员祖父在世,亦必大伸家法。义父代生员祖父行法,乃尊长分内事,何为不可!”说罢,同桂芳辞去。

到了东营,文炜参拜了桂芳。桂芳又自己说了几句性情过暴的话,方着他到后营。文炜走将入去,见他哥嫂脸上青红蓝绿,与开了染匠铺的一般,上前抱定文魁,放声大哭。文魁看见是他兄弟文炜,置身无地,也放声大哭。殷氏也在旁边大哭。三个人哭下一堆。哭了半晌,文魁跪下道:“愚兄原是人中畜类,你看父母分上,恕我罢。”文炜也连忙跪下叩头,道:“哥哥休如此说!此皆是我兄弟们时命不通,故有此分离之事。”又起来向殷氏下拜。殷氏幸亏脸上盖了许多嘴巴,不然也就羞成火炭了,连忙还礼不迭,一句话也不敢说。

三人方才坐下,文魁就要诉说自己的原委。文炜道:“哥哥嫂嫂患难,兄弟知之至详至切。到是兄弟的事,哥哥必不知道,待兄弟详细陈说。”遂从四川遇冷于冰起,说到姜氏同段诚家女人寄居在冷于冰家。文魁夫妻听了,又愧又喜,一齐合掌道:“但愿我夫妻做万世小人,只愿你夫妻重相聚首,多生些桂子兰孙,与祖父增点光辉,我夫妻亦可少减罪过。”文炜又说目今与军门曹大人做参谋,文魁大喜道:“此皆吾弟存心仁厚,故上天赏以意外遭逢。若我夫妻的际遇,真令人不堪回想!”文炜又道:“林大人是热肠君子,哥嫂切勿介意。兄弟在军营中办事,不能时时相见。我送哥嫂到林义兄营中住几天,待平贼之后,自可朝夕相聚。家中断去不得,兵慌马乱,恐再蹈意外之虞。”随向林桂芳家丁道:“你们与我叫段诚来。”

不想段诚在帐外已久,听的叫他,答应了一声,走入来,也不与文魁夫妻问候叩头,白白的站在一旁。到是文魁道:“段诚,我脸上甚见不得你。”段诚和没听见的一般。文炜吩咐道:“你到北营先锋林爷处,就说是我的胞兄嫂,今日暂去后营内住几天,一切饮食照拂一二,改日面谢。”段诚去了。

文魁道:“愚兄在贼巢中带来银四百馀两,固是不洁之物,老弟可收用了罢。”文炜道:“兄弟在军营正缺使费,此银来的甚好。”急忙收下。殷氏向怀中也掏出那两包珠子,打开向文炜道:“此是我的两包臭物,不知二叔肯赐光不肯?”文炜道:“此珠大而白润,甚好。但军中用他不着,嫂嫂留着罢。”殷氏羞的哭了。文炜恐伤兄意,改口道:“我不是不收嫂嫂的,实因军营用他不着。既承眷爱,我将来与弟妇用罢。”说罢,即揣在怀中。殷氏方才止住泪痕。不多时,林岱的家丁着人抬两乘轿来接。文炜将银子、珠子俱交与段诚,又到桂芳处禀明,方同文魁、殷氏出营,自己也回西营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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