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回 连城璧盟心修古洞 温如玉破产出州监 第2节
城璧道:“早知大哥又要离别,到不如去湖广衡山洞内,与猿不邪一同厮守,岂不又添一个道友?”于冰道:“我当日出家时,有谁与我作伴来?俗言:‘公修公得,婆修婆得。’二位贤弟留恋我,我岂不知是爱我?但出家人第一要割爱,‘割爱’二字,不止是声色货利。像你二人,今日想我,明日盼我,则道心有所牵引,修为必不能纯一,而道亦终于无成。”说罢动身。两人送出洞门,心上甚是难舍,只是不敢再言。
于冰将木剑取出,口诵灵文,在洞门头上画了一道符箓。城璧道:“此是何意?”于冰道:“你二人法力浅薄,深山古洞之外,何物无有?吾符虽无甚神奇,除岛洞列仙、八部正神外,恐无有敢从吾符下经过者。此后除取柴水二物之外,须要少出洞门,为白龙鱼服困于豫且之鉴。”说着,一步步走去。两人只望的不见了,方才闷闷回洞。
今按下于冰,且说陈大经、严世蕃原是一对刻薄小人,在归德府审了一月有馀的叛案,他到不为与朝廷家办事,全是借此为收罗银钱、报复私仇之地。凡远年近岁,官场私际中有一点嫌怨者,必要差人通递消息,着叛贼们扳拉本人或亲戚族党。仕途中人被干连者,也不知坏了多少。不但容留贼众的人家,就是一饮一食的地方,也要吹毛求疵,于中追寻富户,透出音信来,着用钱买命。曹邦辅深知严嵩父于利害,也只好语言间行个方便,赖情面开脱一二无辜人,那里敢参奏他们!明帝屡屡下旨,饰谕不准干连平人。他二人那里把这谕旨放在心上,只以弄钱为重。
一日,拿到叛案内一散贼叫吴康,夹讯之下,总着他说富户人家停留饮食并顽闹过的地方。吴康开写了十数人,内中就有温如玉在内。陈大经问道:“你所开人数,内中有个泰安州温公子,想必他家做现任官么?”吴康道:“小的也是各处闲游,替师尚诏勾引人入伙。今年春间到泰安州长泰庄中,说有个温公子最好赌,又说他父亲昔年做过总督,手里甚是有钱。”陈大经听了,心内甚喜,笑问道:“他叫甚名字?”吴康道:“小的到没有问他的名字,止听的人都叫他温公子,也有叫他温大爷的。”大经道:“他既是个公子,又家中大富,他如何肯与你顽钱?”吴康道:“小的先在长泰庄观音庙中住,和人家顽了几次。同赌的人见小的颇有银钱,就请小的到谢秀才家去顽。与这温公子前后赌了三次,到输与他一百多两。”严世蕃道:“你在这温公子家住过几天?”吴康道:“小的从未到他家里去。”世蕃道:“你在他庄内共勾去多少人?”陈大经道:“大人不用问他这话,只问他长泰庄中有财势像温公子的还有几个。”吴康道:“小的在那边并未勾去一人。止听的温公子是个大家,馀人没听的说。”陈大经随即发了温公子窝藏叛党吴康、谋为不轨的火票,又札谕泰安文武官员,同去役协拿,添差解送归德等语。事关叛逆,急同风火,不过数日即到了泰安。
这日,温如玉正在家中着人摆列菊花,要请朋友们赏玩,猛见管门人跑来说道:“州里老爷和营里守备爷,带着许多人拜大爷来了。”如玉摸不着头脚,一边更衣,一边吩咐预备茶水,又着厨下收拾便饭。刚迎接到二门口外,只见文武两官已走入大门。守备看见如玉,指向众人道:“那就是温公子,拿了!”众人跑上去,便将如玉上了大锁,蜂拥而去,把些大小家人都吓呆了。立即哄动了一庄人。他的朋友,也有怕干连躲避的,也有赶去打听的,也有素日吃不上油水畅快的。
如玉的母亲听的将儿子平白拿去,吓的心胆皆碎,忙差人去州里打听。晚间家人们回来,说道:“大爷是为窝藏河南叛案内一个姓吴的,明日就要起解去河南听审。”黎氏道:“你大爷如今在那里?”家人们道:“大爷已在监中了。小的们又不敢去问,这还是州中宅门上透的信儿。”黎氏同儿媳洪氏大哭起来。家人们道:“太太哭也无益,不如将大爷素日交厚的朋友都连夜请来相商,看他们有个救法没有。”黎氏着人分头去请。众人听知是叛案,一个个躲了个精光,说害怕的一半,说不在家的一半,街上遇着的又以急紧事推辞。众家人跑到二更时分,端的没请来一个。
至四更后,家人们说道:“黎大爷来了。”黎氏是本城黎指挥之女儿,他有个侄子叫黎飞鹏,与如玉是嫡亲表兄弟。黎氏见侄儿入来,便放声大哭。飞鹏道:“有要紧话向姑母说,此时不是哭的时候。表弟逐日家狐朋狗友,弄出这样弥天大祸来。他一入监,我就去州衙门打听。来文上言:‘温公子窝藏叛贼吴康,着泰安文武官添差押解,赴归德研审。’”黎氏道:“你表弟从没留个姓吴的在家中住,这话是那里说起?”飞鹏道:“他日日顽钱,不在张三家,就在李四家,三山五岳,什么人儿没有?被他们扳拉出来,就是天大的祸患。刻下此事关系甚大。我与州中门上家人胡五爷相商,他说这事若问在里面,是要灭族的,受刑罚还是小事。他如今已代我们在文武衙门并归德提差说合停妥,定要三千五百两银子,上下分用。言明过一月后方才提解,着我们速差妥当人到归德去解说。又着我见了提差,说明银子过了手,他们就有绝好的门路。只要多见几个钱,包管无一点事。又领我到监里与表弟说明。表弟恐姑母结记,着我来禀明。”黎氏着急道:“家中那有这些银子?”飞鹏道:“表弟也说来,着城中两处货铺里先尽现银凑办,安顿住提差并文武衙门再讲。我此刻就赶回来,明日还要与他们过兑银子。姑母只管放开怀抱。”说罢,辞了出来,仍回城去。黎氏听了,心上略略的安些。
次日三鼓时候,将银两如数交付州衙胡五。文武两处并提差以及捕衙,各得了贿赂,乐得静候。飞鹏又向提差讨问门路,提差等俱一一详细说知。飞鹏又转说与如玉。如玉将他铺中伙计俱叫入监中,着他们将生意折变与人,好差人去归德料理。众伙计见事关重大,只得另寻财主,佃他这生意。跑乱了七八天,方才有人成交。除用去三千五百两,止剩下七千一百两本银,两处铺房止算了一千两,向如玉说知。如玉自出娘胎胞,从未受半点委曲。今在监中,虽不绳锁,然他独自坐在一间屋内,又不干净,真是片刻也过不得。屡次烦人向州官说,要讨保回家,州官不敢担承。文武两处衙门,一递一日与如玉送酒食,只不放他出去。又准着家中人只管入监伺候。如今听见有人要佃他的生意,有八千一百两银子,便满心欢喜,也不管人家占了多少便宜,一说就依允。众伙计又要靠新财主过日月,那一个肯将良心发现,替如玉争论?且大家撺掇着与新财主立了永无反悔的文契,凭中证打了图书,画了花押,做的铁城墙一般坚固。如玉只急的要出监,可惜连铺房并货物,二万有馀的生意,只八千一百两了绝。泰安城中人无不叹恨,都骂他是败子中之憨子、痴子。他表兄飞鹏知道,亦有利心,不依起来。众伙又着新财主暗中送了三百两完事。其中如玉的家人有能干者,大家还分用了五六百两,也是众伙计作成。
闲说少叙。如玉成交后,将飞鹏请入监中,烦他带两个家人并八千两银子,去归德办理,星夜起身,又着人禀知黎氏。自己只存了一百两使用。
不想陈大经、严世蕃每人各有心腹门客相随。陈大经门客叫张典,严世蕃门客是罗龙文,两人同寓在归德东岳庙内。凡有通叛案线索者,都去寻二人说话。他二人若点了头,就是真叛党,也可以开脱,斡旋的亦不止一家。黎飞鹏到他二人寓所讲说了几次,总说不来。张典还略软些,罗龙文言:“一个总督公子,愁拿不出十来万银子买命?这些事有什么定例,安心往叛逆中问,就是个叛逆!”定要五万银子。飞鹏日日替如玉跪恳,哭诉了好几次,细说卖房弃产,家中折变一空,止凑了七千两。罗龙文那里肯信,还亏张典从傍打劝,方才依了七千两之数,馀外还要五百两,赏跟随的小厮们。飞鹏将银子如数交割,张、罗二人随即打入密禀,止说六千两,他二人将一千五百两下了私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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