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回 寿虔婆浪子吃陈醋 伴张华嫖客守空 第2节
原来这何士鹤果然是太原府知府何栋的长子。在任七八年,赚了五六万银两,着士鹤拿银入都,走动锦衣卫陆炳的门路,着写字嘱托巡抚,题升冀宁道,又着他到本省巡抚亲自送礼禀安。他路上闻的金钟儿是个名妓,因此他寻到试马坡来,与金钟儿一见便彼此贪恋。况何公子又生的眉目清秀,态度安详,虽是二十岁年纪,却大有机械变诈,透达世故人情,只两三天,把一个金钟儿弄的随手而转,将爱如玉的一片深心全移在他一人身上。行事又极大方,住至第三天,便与了郑三三十两。见苗秃、萧麻会帮衬,便满口应许领他们到任里办事。因此他二人都想着从山西任内发发财,日夜抢着奉承,时刻赶着凑趣。少刻,玉磬儿笑容满面的走来,到了如玉面前,问候了几句害痢疾的话,言语间比素日更胜情三四倍。玉磬儿与如玉陪笑半晌,方见金钟儿打扮的粉妆玉琢,分花拂柳而来。到了亭子上,笑问如玉道:“你来了么?”如玉道:“我病了一场,几乎伤了性命,你也不着人看看我。”金钟儿道:“苗三爷也曾说过。我想,一个痢疾也到不了什么田地。”萧麻子道:“你二人且说几句知心的话儿,我和老苗且到前边走走。”说罢,二人陪何公子去了。玉磐儿也随他们出去。
如玉笑向金钟儿道:“你近日得了如意郎君,我还没与你贺喜。”金钟儿道:“我也没个不如意的人。”如玉道:“这姓何的为人何如?”金钟儿道:“也罢了。”如玉道:“我今日也来了,看你如何打发我。”金钟儿把脸一扬,道:“我是磨道中的驴,任凭人家驱使。”又道:“你还没有吃饭,我与你听饭去。”如玉道:“我又不饥,你着急什么?有你父亲料理就是。你且坐坐,说几句话罢。”金钟儿道:“我与他说一声去,就来。”急急的去了。独自在亭子上走来走去,又待了好半晌,心中诧异道:“怎么这金姐听饭去就不来了?连苗秃子也不见来,真是荒唐!”
正鬼念着,见萧、苗二人走来,笑说道:“那何公子听的温大爷到来,一定要请去会会。”如玉道:“我不会他罢,我也要回去哩。”萧麻子道:“尊驾既要回去,就该早些走。此刻人家把上下饭都收抬停妥,住房也安排停当,还走到那里去?难道这时候还要住店不成?”苗秃子道:“何公子年少谦和,你不可不见见他。将来有借仗他处,也未可知。”如玉执意不去,又见郑三也来相请,只得走到前厅。
何公子迎接出来,二人行礼叙坐。如玉让何公子是客,何公子以如玉年长,讲说了一会,何公子坐了客位,如玉对坐,馀人列坐左右。
如玉见何公子丰神飘洒,气度安详,像个文雅人儿,心里打稿儿道:“我当这娃子不过有钱有势,谁想他生的这般英俊,真是是我温如玉的硬敌。”又回想道:“金钟儿和我是何等交情,断不至变了心术。”只见何公子道:“久切瞻韩,无缘御李。今日青楼中得晤名贤,万幸之至!”如玉道:“小弟樗栎庸材,智昏菽麦,过为奖誉,何以克当!”少时茶至。如玉留神看视,金钟儿一对眼睛,不住的偷看何公子,心上便添了几分不快。
茶毕,郑三来请到后亭子上吃饭,如玉道:“就在这里吃罢。”打杂的人来,安放桌椅。何公子与如玉在上面坐,萧、苗二人互相讥刺,笑说下一堆。酒席比素日丰盛数倍,且大盘大碗,一样一样的上起来。如玉心中说道:“这想是为我带来寿礼酬情。我前时住七八个月,也没有这般待我一次。”心中有些狐疑。不多时,轩车下坠,雾隐前山,郑三点了灯烛。如玉又见金钟儿与何公子偷目送情,不打照自己一眼,到是何公子疏疏落落,似有若无。
食毕,又排了十六个碟子,皆是奇巧珍品。如玉以为甚情。不想郑三恐何公子吃不上,再三设席让吃,到他跟前,只举手一让而已。如玉才明白,心里说道:“这是款待何公子无疑了,我不过插嘴吃耳。”腹中越发抑郁起来。偏着金钟儿情不自禁,时而与何公子俏语几句,时而含笑低头,时而高声嫩语与苗秃子争论吃酒的话儿,卖弄聪明。如玉都看在眼内,大大的有些不然。
六人坐到起更时分,何公子向如玉道:“弟有一言,实出自肺腑,兄勿视为故套。弟在此,今已数日,睹花占柳之福,享用太过。兄与金卿素系知己,兼又久别,理应夜叙怀抱。弟与家仆,随地可安。未知长兄肯赏此薄面否?”如玉正要推辞,萧麻子接语道:“敝乡温大爷素非匪嫖之士,磨月琢云之兴,亦偶然耳;况相隔咫尺,美人之光最易亲近。公子上有大人管束,本身又有事务,好容易拨冗到此,割爱之说,请毋再言。”如玉道:“弟之所欲言,皆被萧大哥道尽,弟无可为辞。但今日实为金姐母亲补寿而来,新愈之躯,亦不敢与孙吴对垒。即公子不在,也定必独宿。”何公子道:“弟虽年幼,非酒色徒也。因见兄晶莹磊落,正是我辈中人,倘邀屈允,弟尚可以攀龙附凤,多住几天;不然,弟明早即行矣。”金钟儿急以目递苗秃,苗秃道:“玉姐渴慕温大爷已非一日,我今日让温大爷受用去罢。”玉磐儿听了,笑道:“只怕我命运浅薄,无缘消受。”萧麻子笑道:“果然你的命薄,七八个月总未相与一个有头发的人。我到有头发,你又嫌我老。今晚温大爷光顾,真是你的造化到了。”让来让去,总以身病未全愈为辞。萧麻子又叫着郑三,安顿他主仆二人在后院住宿。
顷刻,收拾盘盏,一齐起身,同送何公子到金钟儿房里吃茶。如玉见他月前买的被褥料子今已做成,辉煌灿烂,先到与何公子铺垫试新,心上甚是悔气。猛抬头,见正面墙上贴着一幅白绫字条,上写七言律诗一首,道:
宝鼎香浓午夜长,高烧银烛卸残妆。
情深私语怜幽意,心信盟言欲断肠。
醉倒鸳鸯云在枕,梦回蝴蝶月盈廊。
与君喜定终身约,嫁得何郎胜阮郎。
落的款是“渤海何士鹤题”。如玉看到“嫁得何郎胜阮郎”之句,不由的醋心发作。又见金钟儿全副精神都用在何公子身上,毫无一点照应到自己,那里还坐的住,随即别了出来。众人又同到如玉房里混了一会,各归寝所。
如玉与张华同宿,面对一盏孤灯,反来覆去,那里睡的着!一会儿追念昔日的荣华,一会儿叹悼近年的境况;一会儿想着何公子少年美貌,跟随的人都是满身紬缎,气昂昂傍若无人。又低头看了看张华睡在脚底下,甚是囚气。此时手中又拿不出几千两银子来与何公子比试,着萧、苗二人同忘八家刮目欣羡。又想着总有银子,自己年纪也是二十四五,不能小了几岁,与他比较人才。又见萧、苗二人不念一点朋友情义,将素日使过自己的银钱付之行云,言语间反替何家出力,到受了他们作弄,这“炎凉”二字是实不能下咽。又深恨金钟儿冷淡自己,白白在他身上花了许多银钱,落的这个下场。一会儿又想着教何公子今晚得一暴疾,明早就死在郑三家里,看他们如何排布。思来想去,弄的心胸鼓胀起来,睡着不好,坐着也不好。低首一视,见张华睡熟,悄悄的披上衣服,到了东厅窗下窃听。只听的他二人鸳鸯交颈,凤倒鸾颠,艳语淫声,百般难述。自己用拳头在心上打了几下,气的垂头丧气的回来,睡在被内,说道:“罢了,罢了,我明日早晨一定回家!眼中不见他们,到还可眼净些。”自己又开解道:“我和他又不是夫妻,何苦白吃烦恼?不如睡觉养神。”口中虽是这样说,心里却丢不过去,睁着两只眼,千思万想,一直醒到鸡叫的时候。才睡着了。
睡到辰牌时分,觉得被内有只手伸入来,急睁眼看时,却原来是金钟儿站在床头,打扮的百媚千娇,如花朵儿一般。如玉看了他一眼,双目复合,也不言语。金钟儿笑嘻嘻的说道:“你休胡思乱想。我爹妈开这个门儿,原来要指我们吃饭,我也是无可如何。像这等憨手儿,不弄他的几个钱,又弄谁的?你在风月场中也算久走的人,什么孔窍你不知道?”说着,柳腰湾垂,将舌尖塞入如玉口内搅了几搅。如玉那里还忍的住,不由的就笑了,说道:“你休鬼弄我,我起来还有正紧事。”金钟儿道:“你的事不过是绝情断义,要回泰安去,一世再不与我见面。你那心就和我看见的一样,亏你忍心想的出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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