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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回 过生辰受尽龟婆气 交借银立见小人情 第2节

如玉将王伙计让在金钟儿房内。金钟儿问明,方知是如玉的旧伙计,上前万福,慌的那王伙计还礼不迭。彼此揖让坐下。金钟儿看那伙计,年纪约有五十多岁,生的肥肥胖胖,穿着一件茧绸单道袍,内衬着细白布大衫,坐下敦敦笃笃,像个忠厚不少饭吃的人。那后生将皮褡裢往炕头上一放,把腰直了一直,出了一口气,站在门傍边,眼上眼下的看金钟儿。金钟儿向那后生道:“客人且请到我这院内南房里坐。”那后生走将出来。郑三接住,问了原由,才知道是送银子来,慌的连忙让到南房里坐。郑婆子催着送茶。

再说王伙计向如玉道:“晚生去年领了大爷的七百银子,原欲托大爷的洪福,多挣几个钱,不意新财东手脚大,将本银乱用。晚生恐怕他花费尽了,今日与大爷送来。除大爷零碎使用外,净存本银五百二十两。”说着,从怀中取出一本清账来,里面夹着如玉屡次取银帖子,双手递与如玉看。如玉道:“你替我使着罢了,何苦又送来。”王伙计道:“晚生才不说么,实实的不敢在铺中存放了。也曾和张总管说过几次,总不见他的回信,所以亲自来交。”如玉道:“你送来不打紧,我又该何处安放?”王伙计道:“任凭大爷。”金钟儿取了四百钱,走出来向胡六道:“你快买些酒肉,收拾起来,好打发客人吃饭。那个赶车的,也要与他些酒肉吃。”郑婆子连忙跑来,笑说道:“你这孩子好胡闹,我家里的客人,还用你拿出钱?快拿回去,我自有妥当安排。”胡六却将钱递回,金钟儿道:“你少在我跟前浪,买你的东西去罢!”说毕,回房里坐下。骂的胡六把手一拍道:“像这是那里的晦气!”郑婆子道:“你还不知道他的性儿?从小儿就是个有火性的孩子。你只快快的买去罢,我在厨房里替你架火安锅,滚水等你。”胡六去了。

这边王伙计将褡裢打开,将银子一封封搬出来,摆在炕上,着如玉看成色、称分两;又要算盘,与如玉当面清算。如玉笑道:“我还有什么不凭信你处么,何用清算?你说该多少就是了。”王伙计道:“大爷若不算算,晚生也不放心。”讲说了半晌,才不算了,又一定着如玉称称分两。金钟儿道:“这银子不但温大爷,就是我也信的过,是丝毫不错的。就是每封上短上一头半钱,难道还教添补不成?”王伙计拂然道:“你这婊姐就不是了。亏你还相与过几千百个人,连我王茂老都不晓的。不但一钱二钱,便是一两二两,我也从不短人家的。怎么才说起添补的话来!”金钟儿笑道:“是我过于老实,不会说话。”又向如玉道:“你就称称分两罢。”说罢,将戥子取过来。

如玉见他过于小心,随称兑了几封,都是白银子,每一封不过短五六分,也就是生意人中的大贤了。兑完银子,便立刻要抽借约。如玉道:“你的借约还在家中,等我回家时拣还你。若信不过,我此刻与你立个收帖何如?”王伙计道:“大爷明日与晚生同回去罢,五六百银子不是顽的。”如玉道:“我亲笔写收帖,就是大凭据。我和你财东伙计一场,难道会将来赖你未还不成?”王伙计甚是作难,不得已,着如玉写了收帖。自己看了又看,用纸包好,揣在贴肉处,才略放心些了,就要起身辞去。如玉道:“你好容易到此,我还要留你歇息几天。”王伙计道:“晚生手下还管着许多小伙计,如何敢在婊儿家停留!”如玉笑道:“怎么你这样腐板!也罢,这里也有客店,你吃了饭,我送你安歇。”王伙计才不推辞了。

金钟儿将银子都搬入地下大柜内。胡六端入菜来,两人对面坐下,金钟儿在下面斟酒坐陪。不意郑婆子又添了许多菜蔬。那王伙计到好杯儿,酒到便干。如玉见他有几分酒态,指着金钟儿问道:“你看他人物好不好?”王伙计看了金钟儿一眼,就把头低下了。少刻吃完酒饭,王伙计连茶也不吃,拿出褡裢,又叮咛如玉回城时抽约。如玉送出院来,慌的郑三急来相留。如玉说明绝意不在的话,同郑三领他到店中去了。又与了赶车的几钱银子。

须臾,如玉回来,小女子将灯送入。没有半顿饭时,忽听的后面高一声低一声叫吵,到像有人拌嘴的光景。忽小女子跑来,说道:“二姑娘,还不快去劝解劝解,老奶奶和老爷子打架哩!”金钟儿道:“为什么?”小女子道:“老爷子同温大爷送了那姓王的回来,才打听出今日是温大爷的寿日,午间没有预备下酒席,数说了老奶奶几句。老奶奶说:’你是当家人,你单管的是什么?’老爷子又不服这话,就拌起嘴来,一递一句。老奶奶打了老爷子一个嘴巴,老爷子恼了,如今两个都打哩。苗三爷和大姑娘都去了,二姑娘还不快去!”金钟儿鼻子里笑了一声,向如玉道:“这般伎俩,亏他们也想算的出来,真是无耻!”如玉也笑了。小女子急的了不得,一定要金钟儿去。金钟儿道:“我没功夫。任凭他们打去,不拘谁,打杀一个到好!”小女子催了几遍,见金钟儿不去,就去了。

待了半晌,不听的吵嚷了。猛见苗秃子掀帘入来,望着如玉,连揖带头的就叩拜下去,如玉还礼不迭。苗秃子扒起来说道:“我真是天地间要不得的人,不知怎么就昏死过去,连老哥的寿日都忘记去!若不是劝他两口子打架,还想不起来。”又指着金钟儿道:“你好人儿,一句不说破。”金钟儿道:“谁理论他的生日寿日哩!今日若不是人家送着几两银子来,连我也想不起是他的寿日。”苗秃道:“没的说,明日是正生日,我们大家补祝也不迟。”如玉道:“我的生日是五月初四日,已经过了。”苗秃子笑道:“你休混我!我记的千真万真,是这两日。昨年在东书房,不是我和你吃酒么?”于是虚说虚道,亲热了半晌,又极力的奉承了金钟儿几句,方才归房去安歇。

次日,郑三家杀鸡宰鸭,先与如玉收拾了一桌茶食,又整备着极好的早饭。苗秃子知会了萧麻子,在厅内坐着,等候如玉起来,补送寿礼。等到巳牌时分,白不见动静,各有些饿的慌,又不肯先吃些东西,都是打扫着空肚子,要吃郑三家茶食和早饭,做补祝的陪客。郑婆子于昨日已问明赶车的后生,说送来五六百两银子,在自己女儿房里收着。这是一百年再不能走去的财帛,不过用耽搁几月功夫,不愁不到自己手内。今日恨不的把如玉放在水晶茶碗里,一口吞在腹中。若是平素,这时候不起来,这婆子不知大喝小叫到怎么个田地。堪堪的到午牌时分,还不见开门。萧、苗二人等的不耐烦起来,不住的到门前院中走来走去的咳嗽,又故意高声说笑。

郑婆子忍不住,到他女儿窗外听了听,像个唧唧喁喁的说话。瞅着院内无人,悄悄的用指甲将窗纸捏破一块,往里一觑。见两人光着身子,如玉把他女儿按倒在一把椅子上狠干,又见他女儿发散钗横,软瘫在椅子上,弄成个有气无力死人一般,连忙退回去。心里说道:“原来这温如玉有这般本事,怪不的小淫妇儿和他一心。”又想到自己身上,幼年时也曾瞒着郑三偷过五六个人,从没着人家弄的失魂丧魄,到这样个快活时候,真个空活了一世。叹赏了一回,掀过个板凳来,坐在窗台阶下,不许人在台阶上走。少刻,听的他女儿说话,他只当是事完了,再一细听,口中嚼念的都是吃亏话,没一句儿讨便宜。又听的抽送之声比三四个人洗衣服还响,郑婆子不由的心上惊怯起来,说道:“这孩子的性命,只怕就在此刻。姓温的这小子好狠,利害!”须臾波平浪静,郑婆子才知道饶了他女儿,连忙预备净面水去了。

又待了一会,将门儿放开,小女子送入水来。两人梳洗罢,胡六请厅上吃茶。金钟儿道:“俺们不出去,不拘什么白菜豆腐,拿来吃了就是。”胡六去了,转刻又来相请。又听的苗秃子说道:“温大爷起来了没有?萧大哥等候了半天了。”如玉只得出去。

萧麻子一见,笑的眼连缝儿都没有,大远的就湾着腰抢到跟前下拜,也不怕碰破了头皮。苗秃子也跑在萧麻子肩下,帮着行礼。如玉还礼毕,萧麻子道:“昨日是大爷千秋,我相交不过年馀,实不知道。”又指苗秃道:“这个天杀的,不知整日家所干何事!自己忘记了也罢,还不和我说声。”苗秃子将舌一伸,道:“好妙话儿!我既然忘记了,还那里想的起和你说?”如玉道:“我的生日已过了。就算上是我的生日,我如今也不是劳顿朋友做生日的人。”萧麻子从袖内取出两个封儿,上写着“寿敬二两”,下写着他和苗秃子名字,双手送与如玉。如玉那里肯收。推让了好一会,萧麻向苗秃道:“何如?我预先就知道大爷不肯收,你还说是再无不收之理。如今我有道理,你在明日,我在后日,各设一席,今日让与郑三。这几月疏阔的了不得,也该整理起旧日家风来了。”苗秃子道:“说的是!大家原该日日快聚,才像个朋友哩。”又见玉磬儿从西房慢慢的走来,笑道:“我也无物奉献,只磕个头罢。”如玉连忙扶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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