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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回 投书字如玉趋州署 起脏银思敬入囚牢 第2节

没有三两杯茶时,门上人禀道:“有历城县差人押解温秀才家人韩思敬到。”州官将历城县差役叫入,问了问,随即吩咐书吏做收到的文书,打发去役。旋即坐了大堂,将韩思敬带上,问道:“你是温秀才的家人么?”思敬道:“是。”州官道:“你是雇工家人,是契买家人?”思敬道:“小的从祖父服役,至今三世,是契买家人。”州官道:“你日前报窃,共是多少银子?”思敬道:“小的主人自从老主母去世,日日以嫖赌为事……”州官吩咐:“打嘴!”左右打了十个嘴巴。州官又着加力再打,打的思敬垂头丧气,满口流血。州官道:“本州问你是什么话?你不知胡拉扯的是什么,真是可恶刁诈之至!”思敬道:“小的主人自从老主母去世,在家居住的日子甚少。今年六月回家,至七月二十四日,将些衣服首饰交与张华女人收管,止交与小的四百七十两银子,共九封零一小包,收存在小的住房柜内。本月十二日夜间,小的同家女人原吃了几杯酒。到十三日天微明,小的醒来,见西边窗子倒放在一边,柜子上锁子也扭吊了。急起来看时,银子一封俱无,还有小的家几件衣服也都丢在院中。小的随即喊叫,邻舍地方都来看视。就是本日早间,禀在老爷案下。”

州官冷笑道:“你这奴才,真好胆量!你的事体,本州已差人查访明白。房上的瓦是你弄破的,四周围并无贼去的形迹。你那日喊叫时,内外还是重重关闭。你且装神扮鬼,将窗子、衣服、锁子丢在房内院外,饰人的耳目,将银子另行藏起,却来报官。又自己放心不下,去省城与主人送信,探听动静。你的种种伎俩,本州如目见的一般。且他的银子在柜内放着,这贼诸物不偷,单偷银两,竟像他预先知道的一般。那几件衣丢院外房内,虽是你的极巧处,却是你的极愚处。贼人摘去窗子,你没听见也罢了;一个锁子,非铜即铁,贼人将锁子扭落,这是何等响声,你夫妻就吃了几杯酒,也没个男男女女都耳聋目盲至于如此。这等鬼诈,连小娃子也谎不过,敢欺本州!你若从实招来,一个家人偷了主人的财物,是寻常不过的事,至重不过打几个板子完结;若必不肯实供,只怕本州的夹棍无情!”思敬连连的叩头道:“小的就有包天的胆子,也不敢做这样欺人昧良心的事!老爷就将小的夹死,也不过臭这块地方。”州官道:“本州知道你有一身好皮肉哩!”吩咐左右:“拿夹棍来!”一声答应,将夹棍丢在思敬背后。思敬此时吓的心胆俱碎,恨不的生出一百个口来分辩,却又一句说不出。

州官见他不言语,吩咐动刑。众人拉去了思敬的鞋袜,七八个人服侍一个,将他两腿往夹棍里一蹬,早疼了个半死。一个刑房在傍高喝道:“你还不实说么?”思敬疼叫:“冤枉!”州官吩咐:“收!”众衙役将两边绳子用力一拽,思敬喊叫道:“招了!招了!”刑房在傍录他的口供。他便把王氏如何起意,如何埋银,如何虚设声势,一五一十都说出来。那州官甚是得意,大笑着向两行书役道:“他焉能欺本州的洞见!”吩咐松了夹棍,差刑房率同捕役起赃。

众人背了思敬出来,早哄动了满城的人,都来看视。大家到如玉房后坑内,思敬指示与埋银地方。众人挖开,细细搜寻,只寻出二十两一个小包;馀银再挖不出。问思敬道:“银子还在何处寄放?”思敬情知被人转刨去了,悔恨无及,惟有流涕摇头而已。众人看他光景,像个埋银时被人识破,不知几时暗行挖去,于是满坑里乱挖起来,那里还有第二包!

原来那晚思敬埋银时,已四更有馀。对过坑沿上有五六家人家居住,离坑还有一箭多远,内有一家姓杨,人只叫他杨寡妇。从十七岁死了丈夫,止有一个周岁儿子,无倚无靠。亏他苦守了三十来年,将儿子养大,学了个木匠,真是个内言不出、外言不入的好妇人。他儿子名唤杨孝,就是埋银这日坏了肚,从二更时就泄泻起来。小人家有多大的院落,只得在门外出恭。他隐隐见坑内有大行动,心上还疑是鬼,后见一人从坑内出来,往前街去了。他便跑去坑内一看,见挖下个深窟,傍边还丢着一张铁锹。他就想道:“不是埋东西,定是埋私孩子。”连忙跑回,和他母亲说知,独自又蹲在自己墙脚下偷看。少刻,见那人又下坑去,有一杯滚茶时方才上来,又在坑沿上站了一会,仍回前街去了。他走去看时,已将深坑填平,随即回家取了一个大铁铲,和他母亲同到坑内。新埋的土最松,不消几铲就寻着了。止将九封大银拿去,这二十两一小封,昏夜之际,未曾摸着。只缘杨寡妇家极穷,儿子三十一岁尚未婚配,得此银娶妻生子,昌盛起来,亦天意也。

众人见思敬形容凄惨,问他,不是摇头,就是叹气。也没什么分说,只得将他押回州衙。州官立即坐堂,问四百五十两银子下落。思敬痛哭道:“小人实实埋在主人房后坑内。今止有银一小包,是二十两,馀银想是被人看破,挖去了。”州官大怒,骂道:“你这狡诈百出的奴才,我自有法治你!”吩咐:“再夹起来!”思敬苦求,州官那里肯听。众人动手,将夹棍收的对了头。见思敬已死过去,衙役用水喷噀,好半晌方醒了过来。又问他,前后口供相同。州官着松了夹棍,将思敬收监;又出火签一条,传韩思敬妻王氏立即听讯。

少刻,将王氏拿来。州官道:“你是韩思敬女人么?”王氏道:“是。”州官道:“你男人偷埋主人银两,可是你先起意么?”王氏道:“小人夫妇受主人多少年恩养,那肯做这样事!”州官大笑道:“现今赃银挖出,你还敢巧为遮饰么?”王氏道:“那是家人张华陷害小人夫妇,故意将银子埋在坑内。”州官道:“这奴才满口胡说!就算上张华陷害你夫妇,他埋的银子,你男人就怎么知道地方呢?”王氏道:“是张华醉后向人说过,小的男人听知。”州官大怒道:“真是贼夫贼妇,说的不知是那一国的话!打嘴!”左右打了十几个嘴巴,王氏喊天震地的大叫。州官愈怒,吩咐拿鞋底打。左右又打了二十多鞋底,打的这妇人簪环脱落,满口流血,州官方叫住打,又问道:“如今赃银止有二十两一小包,那四百五十两共九大包,你们偷放在何处?”王氏道:“小的实说了罢!”州官大喜道:“快说!快说!”王氏道:“偷埋主人银子原是小人起的意见,埋时小的并未同去。如今差四百五十两,老爷再问我男人,我实实不知道。”州官怒的将桌子乱拍,骂道:“世上竟有这般狡猾奴才!”吩咐拶起。众人一齐动手,拶的这妇人雨泪淋漓,口口声声只教问他男人。州官又着敲一百敲。敲到八十馀下,皮肉皆脱,十指骨头尽露,只是说不出这四百五十两的下落。州官没法,只得教停刑,吩咐值日衙役道:“你可押王氏回原处。起来赃银二十两,交温秀才收存,馀银本州再行追比。”衙役押王氏去了。州官退堂。

次日一早,又将韩思敬提出,审了一会,口供同前。州官又要动夹棍,韩思敬叩头大哭道:“小的实该万死!小的从出娘胎胞至今,受主人恩典,娶妻生子,四十馀年,一旦听了老婆的教唆,顿起偷盗主人之心,一该死。主人年来一贫如洗,止有这几百银子,还是先日卖住房之价,小的忍心偷他,二该死。昨日起赃,只存二十两,这也是神差鬼使,着小的多受刑罚,三该死。老爷想:小的既然说出埋银的地方,又承认了银子数目,不但起出二十两来,就是偷一两二两也是个贼,小的今生已无出头之日;若说拼上一身骨肉,任凭老爷拷打,将四百银子隐瞒下,做异日过度地步,小的此时现受着天报,难道还不知警省么?银子必是被人看破,转刨去了,只求老爷详情。”说罢,又放声大哭。

州官听了,将头点了两点,问道:“你那晚埋银子时,街上还有人行动没有?”思敬道:“那时已四更,往过并没见一个行人。”又问:“你埋银子后,可曾去看过没有?”思敬道:“小的也曾去过几次,只在坑沿上一过,见还是好好的埋着。小的也不敢久停,恐被人看出形景不便。”州官沉吟了一会,又问道:“你有几个儿女?都多少岁了?”思敬道:“小的一个儿子,十一岁了;三个女儿,大的九岁,其馀不过四五岁。”州官吩咐将思敬收监,又着人将他儿子和他九岁的女儿叫来,随即退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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