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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回 萧麻子贪财传死信 温如玉设祭哭情人 第2节

如玉哭的力尽神疲,方才合张华取出了祭品,就在地下摆设起来。自己满酌了一杯酒,打一恭,浇奠毕,将祭文从怀内取出,自己悲悲切切朗念道:

维嘉靖某年月日,温如玉谨以香烛酒醴之物,致祭于贤卿金姐之茔前曰:呜呼痛哉!玉碎荆山,珠沉泗水,曾日月之几何,而贤卿已成九泉下人矣!卿以倾国姿容,寄迹乐户,每逢客至,未尝不惊羞欲避,愧愤交集。非无情于人也,恨无一有情人付托终身耳。辛酉岁,玉失志朱门,路经卿闾,缘萧姓牵引,得近芝兰,欢聚十有四月。复承青目,不鄙玉为陋劣,共订生死之盟。又虑玉白镪易尽,到恐红叶无媒,爰授良法,节减繁费,以月计之数,省二十馀金。用情至此,感激曷极!奈卿母志在鲸吞,谇诟之声,时刻刺耳。卿则多方安慰,戒玉忍辱,以俟机缘。后王国士赍房价银至,而卿父母贪狠益迫矣。卿惧伊等鸮獍存心,遂动以石易银之见。既叨明示,兼惠私房,完璧归家,皆卿锦肠绣腹所赐也。无何,试期甚迩,政令寄托匪人,萧墙变起,笑谈积悃。因被盗故,竟星驰州堂,而涓滴之水,又为外贼窃其所窃。月前二十五日,萧姓过访,始知贤卿服粉夭亡。王闻信,即欲挂树沉河,一谢知己,苦为张华夫妇防范,莫遂所思。柔肠之断,宁仅百结已耶!呜呼痛哉!贤卿因父母凌虐而死,而死卿者,本由于苗贼。苗贼架言,致卿于死,而究其所以死卿者,实由于如玉也。痛哉!痛哉!王国士不交银于昔日,卿犹嬉笑于今夕;如玉不应试于月前,而逆奴亦无由盗窃于场后。反复相因,始终败露,虽曰天命,岂非人为!是卿名登鬼录,定衔怨于九泉;玉身寄人间;将何以度无聊之岁月耶?夫飞英守榇,尚传美于千秋;关盼绝食,犹流芳于奕世。以卿之捐躯赴义,节烈更为何如!玉非木石,又安忍不情竭桃花之纸,泪尽子规之血也哉?痛哉!痛哉!卿不遇玉于富足之时,是卿薄命;玉得交卿于贫寒之际,即玉寡缘。卿今为玉而死,玉尚偷生;玉今为卿而来,而卿安在耶?呜呼!西域人遐,怅名香之莫购;琼田路渺,哀仙草之难寻。卿如有知,或现芳魂于白昼,或传幽梦于灯前,畅叙卿生前未尽之馀情,指示玉异日苟延之一路。此固玉之所厚望于卿,想亦卿之所欲言于玉者矣。尚饗!

如玉读罢祭文,坐在地下大哭,只哭的目肿喉哑,还不肯住手。

试马坡是个小地方儿,如玉与金钟儿相交,并此番抵盗了东西,激的金钟儿身死,十个人到有九个都是知道的。今见如玉悲痛到这步田地,没一个不点头嗟叹,且说是金钟儿为这样个有情有义的嫖客死了,也还算有眼力。还有那些心软的人,也在一傍陪着长一行短一行的流泪。

众人正议论间,猛见一个妇人,身穿青衣,头缠孝布,手里提着一条棍儿,一边跑一边哭着,往金钟儿坟上来。众人看时,原来是郑三家老婆。他听的人说温如玉在他闺女坟上烧纸,又摆着许多的祭品,他也赶来陪祭,还要向如玉诉说一番苦恼,求如玉念死了的情意,帮几十两银子。及至走到跟前,见如玉哭的如醉如痴,他也就动了见鞍思马的意思,不由的一阵伤感起来。抢行了几步,到金钟儿坟前,高声哭道:“我的儿哟!我的聪明伶俐的儿哟!你死的好委曲呀!我若早知道你有今日,我一个钱儿不要,就把你白送了温大爷了。我的儿,你看温大爷是有情有义的人,今日还来祭奠你,与你烧一陌纸,供奉的都是新鲜好吃的东西。儿哟,你为什么不出来说几句话儿?”如玉正哭的头昏眼花,耳内听的数黑道黄有人陪哭,一抬头,见是郑三家老婆前仰后合的声唤,口中七长八短,不知嚼念的是什么,心上又怕又怒。头前张华解劝了几次,他总不肯休歇,今见了郑婆子,连忙走至车傍,向张华道:“将祭的东西一物不许带回,都与我洒在金姐坟堆上,速将盘碗壶瓶收在车子内。我先在大路上等你们,你可同车夫快些来。”说着,大一步小一步,急急的去了。

张华听了主人的吩咐,将那猪头鸡鱼并献饭干菜之类,拿起来向坟堆上乱丢。郑婆子哭的中间,眼角里瞥见,便急说道:“好张大叔,可惜东西白丢了。”小娃子们同看的人,一个个没命的乱抢夺。郑婆子再一看,不见了如玉,忙问张华,张华说不知道。问看的人,有人指与他道:“适才往村东大路上去了。”这婆子提了棍儿,如飞的赶来。

如玉在大路上等候车子,猛见那婆子赶来说道:“好大爷哩,就是俺女儿死了,他那间房还在,就去坐坐,或者他的阴魂还在,见见大爷,也是他拼着死命为大爷一场。何况他的肉未冷,怎么这样不认亲起来了!”如玉要走,又被他拉住一只袍袖,死也不放。如玉道:“我刻下现有官司,早晚还要听审。再来时到你家里去罢。”郑婆子道:“吔哟!好大爷,我还有许多的衷肠话,又有俺女儿与大爷留下的遗言,要细细说哩。”如玉正在没摆布处,张华同车夫俱来,见婆子拉住如玉聒唣不已,走上前去,将婆子的手捉定,往开一封。如玉得脱,急忙坐上车,向车夫道:“快跑!快跑!”车夫扬起鞭子来,将马打了几下,如风卷残云的去了。

那婆子却待要赶,又被张华捉着两只手丢不开,于是更变了面孔,说道:“张华,你敢放他去么?他将我家财物抵盗一空,我女儿被他谎骗自尽,你今放他去了,我就和你要人!”张华听了大怒,就将他的两手用力向婆子怀中一推,说道:“去你妈的屄罢!”推的婆子跌了个仰面脚,随即扒起,向张华一头撞来。张华提起胳膊,在那婆子脖项上就是一拳,又将那婆子打的面朝下扒倒。那婆子一边往起扒,一边骂张华的祖父。张华气起来,赶上去踢了四五脚,将婆子踢的和蛋一般在地下乱滚。张华四下一看,见正西远远的有两个人来,连忙曳起衣襟,向大路上飞跑去了。

那婆子起来时,见张华已去远,料想赶不上。一分银子也没弄上,到挨了一顿好踢打,气的坐在当道上,拍手拍脚,又哭又骂。他本庄人看见,才扶他回去。

张华跑了三四里地,方赶上车子,向如玉告诉打郑婆子话。如玉摇着头道:“那泼妇奴才,还了的!今日若不是你,我在试马坡必大出丑。”

主仆回到家中,只一两天,科场报录的到来。泰安中了两个,偏没自己的名字,只落的长叹而已。日望那刨银的人,毫无下落;又把个有嘱托的州官,因前任失查事件,挂误坏了。幸亏有下场带的一百多两银子,除用度外,还存有五六十两,苟延日月。真是踽踽凉凉,反不如张华夫妻父子完聚。把一个知疼知痒的金钟儿也死了,一个好朋友苗秃子也成了仇隙,几两房价也断了根苗,弄的孤身孑影,进退无依。正是:

郎为花娘甘共死,友因无钱弗包含。

不如意事常八九,可与人言无二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