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九回 城角陷吓坏痴情客 刀头落惊醒梦中人 第2节
少刻,探子又来报到,说:“佳梦关贼兵于昨夜三鼓与铁里模糊会合,一同向咱国杀去。打听得关中止有偏将一员、五百贼兵镇守。那边望元帅速刻发兵。”如玉向众将道:“佳梦关离此多少里数?”众将道:“二十五里。”如玉道:“若得佳梦关,则邯郸人马皆釜中之鱼,永无生路矣!须留一半人马守此城,本帅领一半人马取此关。铁里模糊若败回,可领兵截杀,我在佳梦关阻他的归路。”于是留将守城,自己带了一万人马奔佳梦关。
及至到了关下,寂无一人,如玉着众将督兵攻关。猛听的关墙上一声炮,只见旗帜森列,枪刀如林,一员将站在关上,执手躬身,笑说道:“老亲翁大人请了!小侄正有许多心上话要说。”如玉视之,正是步登高,不由的大怒,骂道:“你这狗子,还有何面目与我说话!”步登高道:“老伯不必破口辱我,我也是为君逼迫使然。今日老伯已中铁元帅调虎离山之计,金钱镇城池已不保矣。舍妹现在尊府,我理合指一条明路。老伯快领人马,从此关南路回国;若还回金钱镇,只怕性命不保。”如玉越发大怒,道:“这狗子满口胡说!”吩咐众攻关。话未完,只见关上一声梆子响,矢石如雨点一般打将下来。众将立脚不住,纷纷倒退。如玉此时情知中计,又恐失了金钱镇,急急领兵回走。步登高亦不追赶。及至到金钱镇城下,见城上兵将如云,旗号都是邯郸国字样。如玉看了,大惊失色,正欲问众将原故,只见城后来了一将,带领人马杀来。如玉遣将对敌,又听的城头上一声炮响,四门齐开,闯出无数人马。如玉率众且战且走,欲回本国。刚走到倩女坡,看追兵渐远,败兵陆续跟来,心里说道:“虽出虎穴,将何面目去见国王同满城文武?”
正想算间,又听坡后战鼓齐鸣,转出一支人马,从对面迎来。一将当先,和黑煞神一般,看来甚是凶猛。但见:
戴一顶铁幞头,穿一身乌金甲。面方有棱,鬓短若刺。广额浓眉,隐隐然杀气横飞;豹眼鹰隼,耽耽乎奇谋叵测。鼻凹处,山根全断;唇卷起,二齿齐掀。有须无髭,宛疑大力金刚临凡;既黑且麻,差比黑虎玄坛降世。左悬铜胎铁把角稍弓,右插穿杨透骨狼牙箭。手提一对水磨竹节鞭,身骑一匹雪蹄乌骓马。
如玉与众将视之,乃铁里模糊也。只见他大喝道:“温驸马不降,欲走何地!”
如玉听的众将说他是铁里模糊,早吓的面目失色,那里还说的出话来!忽见旁边一将大叫道:“此时四面皆是贼兵,我等当舍命杀出,保护驸马回国!”众将听了,各催战马迎敌。那铁里模糊两条鞭神出鬼没,打的众将纷纷落马。后面邯郸国的大队齐来,喊一声,将如玉围在中间。那铁里模糊舞鞭直入,一伸手,将如玉提过鞍桥。众将见主将被擒,一个个降的降,跑的跑,与滚汤鳅鳝一般,四下里乱挺。
铁里模糊将如玉拿至城中,升了大堂,坐下吩咐:“将温驸马绑来见我!”此时温如玉肝崩肠断,心里想着:“身为驸马,位至公侯,已届望六之年,今日丧师辱国,被贼寇擒住,就总然侥幸回国,还有什么滋味!到不如速死,传个身后清名,与子孙留个将来的富贵。”主意定了,遂大模大样走上堂来,倒背着站在一边。那铁里模糊连忙喝退军士,亲自下来与如玉解去绳锁,扶如玉坐在正中椅上。自己朝着如玉打了一躬,然后坐在下边椅上,笑说道:“久仰驸马威名,只恨无由相会。今日叨蒙光降,小将有许多衷肠,要告知驸马。未知驸马肯听信否?”如玉道:“辱国之人,死有馀辜。既被擒拿,斩杀由你。你和我有何衷肠可说?”
正言间,小军报道:“华胥国两路人马俱回,现在城外驻扎。”铁里模糊道:“吩咐众将,不必交战,可谨守城池。我自有道理。”小军去了。又道:“驸马不必性急,容小将细禀。日前令亲步将军与小将备道驸马原委,言华胥老国王在世时,待驸马最厚。自这小国王临御以来,夺驸马地土,削驸马兵权;凡驸马亲戚在仕途者,调遣革职,百不存一;止留甘棠一岭,让驸马糊口,全不念平定槐阴大功,亦且杀害之心时存腹内。就是令亲此番举动,也是为驸马不平使然。常言道的好:‘君知我则报君,友知我则报友。’大丈夫处世,要磊磊落落,恩怨分明,不可龌龌齪龊,拘持小节。驸马若肯降顺,那华胥国将帅那一个不是驸马麾下旧人,号令一下,无不归心。那时得了华胥国,事事惟驸马所欲,就做华胥国王,亦无不可。若怕我主上以二心相待,俺主上也有个公主,小字丽春,他今年才一十八岁,生得才色双全,小将为媒,与驸马偕百年姻眷。安见我邯郸国之公主,不及华胥国之公主也?刻下华胥军将现在城外安营,听候驸马动静。驸马若肯同小将上城,晓谕他们投降,便是驸马开国第一件功劳。未知驸马意下如何?”
如玉听得华胥人马在城下,知是赤、白二将回来,便佯应道:“既承元帅美意作成,小弟亦何难再做一个驸马,享下半世的荣华!”铁里模糊听了,大喜道:“这事都交在小将身上,主上无不依允。”如玉道:“我此刻就与元帅上城。”铁里模糊道:“驸马真爽快豪杰也!”左右牵过马来。
两人上了城,遥见七八里外有座营盘。铁里模糊用手指道:“此即华胥国也。”如玉道:“元帅可差人到华胥营中,述我的话,请赤、白二将军城下相会。”没有顿饭时候,早将二将请来。如玉便大声叫道:“赤、白二将军,我温某有话说。”只见二将策马走出门旗外来。如玉道:“我温某已被擒拿,断无生理。二将军可速速回去,启知主公,起倾国人马,与我报仇。再说与我两个儿子,尽心报国……”
话未完,铁里模糊大叱道:“竖子焉敢卖吾!”拔刀向如玉便砍。刀头落处,如玉大叫一声,惊出一身冷汗。睁眼看时,在个小木头牌坊下,头朝东脚朝西就地睡着,心下惊疑道:“我怎么到这个地方?”急用手将脖项上一摸,头还好端端的在上面。连忙扒起,四下里一望,原来是个破碎花园,也有几间前歪后倒的亭台,也有几十株树木,还有几块山子石,也都是七零八落的乱堆着。看了看自己的衣服,还是当年做秀才时穿的,并不是锦袍锈甲,心中大为怪异。回头一看,背后有一带红墙,像个庙宇的光景,南边一带都是些菜畦子,西南上有两个人在那里打水浇菜,不由的鬼念道:“想是我被铁里模糊斩首,魂魄流落在此么?”又想道:“怎么被他一刀,杀的衣服也更换了,胡须也都杀没了,难道做驸马的不是我么?”用手在脸上加力一拧,觉得甚是疼痛,又想道:“还知疼痛,必不是鬼。”再抬头将那木牌坊一看,上面有几个字,颜色也剥落了,隐隐的“大觉园”三个字,下面小字是“悟本禅师立”。如玉道:“这是和尚的园子无疑了。”站起来,向那两个浇畦子的人高叫道:“那种畦子的过来,我有话要问你们。”只听得那两个人内有一个说道:“你看那个失魂的小子,从早起跑入我们园子里来,在地下放倒头睡了半天,此刻冒冒失失的站起,又拿官腔叫唤起我们来了。他也不看看,他是个什么东西儿!”又听的那一个道:“不要理他。”
如玉句句听的明明白白,心下狐疑道:“怎么他说我今早才来的?”慢慢走到两人跟前,赔了个笑脸,举手问道:“敢问二位,我是几时到这园子里睡觉的?”那两个人见他换了官腔,谦恭起来,也就改转面孔,笑应道:“相公是今日早饭后来的,入了我们这园子,躺倒就睡。我们这伙计见你睡的功夫大了,到要叫你起来。我估料你必是走路辛苦,就没教他惊动你,不料你就睡到这时候。”如玉道:“我果然是今早才来的么?”那人将如玉看了一眼,也不回答,又浇起他的畦子来了。
如玉呆了好半晌,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脸,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,不禁失声道:“呵呀!三十馀年多少的事业,不料是一场大梦。冷于冰许我有天大的富贵,原来如此!这冷于冰也不成个冷于冰了,我倒要问问他去。”又想着是从朱御史家出门,张华还在他家里,冷于冰临行与了一道符、两个柬帖,用手取出,仔细一观,符还如故。急急的拆开两个柬帖,见内中只有两块白纸,一字俱无。不由的心中大怒,将一符两帖扯的粉碎,说道:“你这冷于冰,耍人!大不人情了!”怒了一会,见牌坊前面有一座小门楼,走到门楼一望,都是些小户人家居住,土房颇多,树木园子更多。又向东一望,依稀记的东边是来的路,回想那梦中境况,不由伤感起来。正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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