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八回 审幻情男女皆责饬 分丹药诸子问前程
词曰:
驰情幻境道心夺,男妇俱责苛。相看赧颜多,系一镜,迷人奈何!
金丹惠赐,前程秘谕,矢死志靡他。须防再逢魔,各毋将,岁月蹉跎。
右调《太常引》
话说城璧等跪在已坏丹炉前面,至第九日三更时分,锦屏炉内放出光来。于冰看见,道:“此丹成矣!”急走到锦屏炉前,吩咐道:“你速去替我守炉煽火。”锦屏去后,于冰将丹药取出,复归原坐,向锦屏道:“你去前洞等候。”锦屏跪禀道:“城璧等走失丹炉,今已跪候六昼夜,望师尊鸿慈。”于冰笑了笑道:“你既讨情,可着他们俱归前洞,听候发落。”锦屏传知四人。城璧等起来,各立脚不住,互相扶持,惟翠黛起而复倒者几次。四人定醒了好半晌,方随了锦屏到于冰面前磕了几个头。于冰一言不发。四人起来,同归前洞。
锦屏问四人入镜的原委,城璧、不换二人皆实说,大家葫芦一笑,惟翠黛、如玉支吾了无数闲话。城璧道:“我们原是初尝滋味,温师弟经那样一番大梦,怎么还复蹈前辙?我未免以五十步笑百步了。”如玉道:“师尊像这样作弄我,虽一百遍我也没个醒日。”众皆大笑。城璧向锦屏道:“师妹丹成九日,于师尊前大是有光。我辈真生不如死!”不换道:“我不怕得罪温师弟,此番罪魁,实是他勾引起头。”城璧道:“你是第二个!总由你我没有把持,自己讨愧罢了,还敢怨人!”又向锦屏道:“我正要问师妹,那日镜子中现出楼台殿阁、山水花木,你可看见么?”锦屏道:“我看见的。”城璧道:“我四人入去,你看见么?”锦屏道:“我也看见的。我还再三阻我妹子,不着他去。”城璧道:“这真奇了!怎么丹炉倒坏时,我四人依旧坐在山峰上面?”
锦屏道:“不但二师兄说奇,我也深以为奇。那日你四人入去后,随即起了些烟云,我们连自己丹炉都看不见。少刻又起一阵极大的风,立刻将烟云吹散,楼台山水等项顿归乌有,只有那圆大镜清光如故。再看你四人,俱在原旧地方端坐,也不知你们是怎么回来的。我彼时还替你们庆幸,只是不见你们煽火,各将两眼紧闭,和睡熟了一般。”城璧道:“如此说,我们竟是做梦了!却所言所行,各有出在下落,记得千真万真,并非做梦。”不换道:“我不知别人,只我都是清清白白,身历其事,亲见其人。就如与魔王交战,我四个人都是做梦不成么?怎么丹炉倒时就会坐在原处?糊涂!糊涂!”锦屏大笑道:“你们真是糊涂!师尊本领,不难颠倒造化。此刻着你四人去见十殿阎君,问了话,并讨回信,只用他心上一思存,便教你四个顷刻是鬼须臾是人,实弹指之易也,还分辩什么!”
城璧道:“彼时既见我们熟睡,你也该叫我们一声。”锦屏道:“我怎么没叫?叫了你们五六次,通不理我。我又不敢擅离丹炉,怕师尊嗔怪。”金不换急的乱跳,道:“你就担点嗔怪便怎么?况相隔几步地儿,只用推醒一个,大家以次推打,就都醒了,那里还有倒了炉、走了丹的事体!教你这没担当,便把人害杀,害杀!”城璧道:“我们可是睡了三昼夜么?”锦屏道:“三昼夜没有,一昼夜是有的。”不换道:“这又是我害了二哥了!二哥要自刎,我将二哥抱住。彼时若让二哥自刎,到先醒了。”城璧笑道:“那二十大棍不是你害我的么?还有奇处:驾云通是烟雾虚捧着行走,脚下原无物可凭,我不解他怎么会跳出云外!”众人大笑起来。不换道:“这个我心上最明白。我那一跳是个影子,究竟还是师尊搊我下去,要每人打二十大棍哩。”众人又复大笑。
不换道:“我想,那罩我们的四个塔,就是这四座丹炉;我们通身火烧,就是他该倒的时候。再则,那收服师尊的三仙、和我们交战的魔王,我想不是木头就是石头点化的。还有那些妖兵妖将,大要都是黑豆儿、绿豆儿,被师尊掷洒出来,混闹我们。”众人皆大笑不已。
不换又问锦屏道:“师姐叫了我们四五次,袁大师兄可叫过我们没有?”锦屏道:“没听得他叫你们。”不换道:“可见猴儿们的心肠到底比人毒。同门弟兄毫没一点关切,害的我挨了二十大棍,这几天虽不疼了,腿上还觉得辣辣的。”众人又复大笑。
不言五人谈论。再说于冰同不邪守候丹炉,至二十七天,不邪炉内光华灿烂,吐出奇辉。于冰也将丹药收存,命不邪前洞等候。至三十六天,时在子尽丑初之际,只见一片红霞照彻数丈,红霞内金光闪烁,五色纷披。众弟子在前洞仰视。不邪道:“师尊丹成矣!我们修谨以待。”城璧等心上各怀惭愧,先在正殿上点起两对明烛,虔诚等候。约两刻功夫,于冰从后洞走来,众弟子跪迎阶下。于冰正中坐了,不邪、锦屏侍立左右,城璧等四人跪于殿外。于冰向不邪、锦屏道:“我自修道以来,外面功德足而又足,只是内功尚有缺欠。今在这九功山调神御气三十载,内功虽足,而阴气尚未能尽净。非绝阴一丹,欲膺上帝敕诏,又须下三十年功夫方可。因与汝等共立丹炉,走捷径耳。诸仙炼此丹,须八十一天,方合九转数目。我只三十六天,四九之数已成,真好福命也!”随将丹药取出,着不邪、锦屏看视。其大仅如黍粒,红光照映一堂,两弟子称羡至再。于冰大悦,道:“明日丙寅日服此,可肉身全真矣。但此丹止能一粒,不能两成也。汝等有福命者,到内外功成时,皆可自行烧炼。”
于冰将丹药收起,不邪、锦屏跪伏于地。于冰道:“你二人是欲与城璧等说分上耶?”二人连连顿首,不敢直言。于冰道:“城璧入来!”城璧跪在面前,顿首大哭。
于冰道:“你心游幻境,却无甚大过恶,只是修道人最忌‘贪嗔爱欲‘四字。你因子孙充配河南,途路相遇,即安顿于朱文炜处,想算亦可。只是你于连开基便大动气恼,这念头即是嗔;夜半至范村盗金珠财物,这念头即是贪;至于你钟情两个孙儿,心虽流入爱欲,也还是天性应有的事。这都还罢了。那代州知州详查旧案,充配你子孙,这是地方官职分应做的事。你为何迁怒于他,偷他银子二千馀两,且将你侄孙连开基名姓写在州官墙上,必欲置之死地方快?他固不仁,你也该向你哥哥身上一想。像这样存心行事,全是强盗旧习未改,亏你还修炼了三四十年!你休说幻境事有假无真,我正于假处考验你们存心行事。炼丹设一大镜,那大镜即幻境勾头耳。送你到海中责二十棍,使你皮肉痛苦,还是轻于教训你。但你在幻境有一节好处,你知道么?”城璧道:“师尊千叮万嘱,着弟子静守丹炉。偶因一镜相眩,便致心入魔域,丹炉崩坏,失去无限奇珍,深负师尊委托,万死何辞,尚有何好处?”于冰道:“你于我交战身死后,即拼命自刎。此系义烈激发,深明师弟大义,非为你以死徇我,我便喜耶。丹药走去,异日内外功成时再炼。起去罢!”城璧顿首扒起,侍立在锦屏肩上。
此时如玉、不换在外,听得明明白白,也还罢了。只有翠黛,见于冰事事皆如目睹,回想和那道人百般丑态,自觉无地自容;又怕于冰对众宣扬,心中七上八下,不安宁之至。只听得于冰道:“叫金不换入来!”不换跪在下面。
于冰道:“你知罪么?”不换道:“弟子身守丹炉,心入幻境,走失师尊许多珍奇药物,罪何容辞!只求师尊严处。”于冰道:“心入幻境也不止你一人,此系公罪;何况你毫末道行,焉能着你静守?只是你在无锡县河中见一大珠子,你便神魂如醉,这种贪念,十倍城璧偷窃。城璧着你弃去,你还要镶嵌道冠。更可恨者,师傅惨死,道友分离,少有人心者,应哀痛惶惑之不暇,亏你毫无想念,在无锡坐守三昼夜,丧良忘本,莫此为甚!若不看你有搬折树枝,拼命到战场上相救,竟该逐出门墙之外。”吩咐袁不邪:“重责六十戒尺!”不换连连叩头道:“弟子真该万死!即师尊不打,弟子还要讨打。”于冰微笑了笑。不邪将不换打了三十戒尺,于冰吩咐:“停刑。起去罢!”不换顿首叩谢,也侍立在一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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