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平山冷燕》 > 第四回 玉尺楼才压群英

第四回 玉尺楼才压群英

词曰:

才须好,何女何男何老。十岁闺娃天掞藻,直压群英倒。 温李笑他纤巧,元白怪他潦草。绣口锦心香指爪,真个千秋少!

右调《谒金门》

话说廷臣得了考较诗文旨意,不敢迟慢,礼部便将考较事宜商量停当,奏闻朝廷道:

礼部为遵旨回奏事,谨将条定考较事宜,开列于后:

一考期:拟于七月初三,是日立秋,正才子宾兴之候。

一考时:限辰时齐集玉尺楼,巳时考书法,午时考填词,未时考诗,申时考文,酉时考古。先时而成者为优,过时不成者为劣。

一考书法:真、草、隶、篆各一纸。

一考填词:宋词、时曲各一阕。

一考诗:五言近体一首。

一考文:或论或赋,内科一道。

一考古:诘问往事三段,不多不寡,庶寸晷可完。

一出题:召翰林院官齐集文华殿,临时拟上,御笔亲定,走马赐考。

一题文完,走马呈览,再发二题,庶无私传等弊。

一监考:委司礼太监一员,并窦国一、山显仁,督同纠察,庶无后言。

一考后,除山黛幼女免赴,其余俱至文华殿,听候圣上亲定优劣功罪,庶免虚传妄报。

以上数款,俱考较事宜。谨遵旨条奏。乞圣明裁鉴定夺。

御批:“条议允合,俱依议。”

旨意下了,周公梦即知会夏之忠、卜其通、宋信、穆礼、颜贵等,同集窦国一私衙商议道:“山家小女,我闻他前日朝见时,笔不停腕,而赋《天子有道》三章,古雅绝人,所以天子十分宠爱,恐与寻常浪得虚名者不同。列位先生亦不可轻视。”窦国一道:“周老先生如何这等说?莫说虚名,就是真才实学,一个十岁女子能读多少书,岂有转胜似列位老先生之理?此一考较,立见其败也。周老先生更何疑何虑而为此言?”宋信道:“若说考古、做文,我晚生学疏才浅,实实不敢夸口;倘只要做这五言八句的歪诗,我晚生遍游天下,凡诗社名公、词坛宿彦,俱曾领教,无过是限韵,无过是刻烛,从未见笑于人,岂至今日而失利于弱女?我晚生一山人布衣,尚且藐视,何况列位老先生,金马名卿,玉堂学士,不必明日旗鼓相当而丧其气,即此先声所至,已足令彼胆落闺中矣!”大家齐笑道:“宋兄之言有理。”窦国一道:“只有一事可虑。”众问:“何事?”窦国一道:“所虑者传递耳。虽说召学生纠察,也须大家觉察。临考时,或有疑难,彼此须互相提拔,方不失利。”众人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商量停当,遂各各散去。

到了七月初三正日,山显仁早在玉尺楼御书才女匾额之下,铺设龙案,焚香点烛。下面设三座,为司礼太监、窦国一并自己纠察之位;左边西向设六坐,为周公梦等六人之位;右边东向设一坐,为女儿山黛之位。各铺笔砚于上。打点端正,却自在厅上等候。将交辰时,司礼监太监赵公早先到了,山显仁迎入。叙礼未毕,各官陆续俱到。山显仁待茶。茶罢,因说道:“小女闺娃识字,过蒙圣恩,谬加奖赏,实伤国体。今辱窦掌科白简,亟赐追回改正,已出万幸。不意圣心不肯模糊,欲明正小女虚假之罪,又劳列位老先赐教。小巫气折大巫,固不必言;但以闺中乳臭,而与翰苑大臣逐词坛之鹿,其亵渎之罪,又当何如!”周公梦道:“晚生陈腐迂儒,本不当唐突令爱阆苑仙才。但辱窦掌科荐剡,又蒙圣上诏遣,故不得已应诏而来,实惶愧不安。”

窦国一此时,要谦不得,要让不得,要争论又不得,只老着脸,默默不则一声。只有太监赵公笑说道:“列位老先生,太谦也不中用,讥诮也不中用,既奉旨来了,只是早早去考较诗文罢了。”众官都说道:“有理。”遂一齐起身,山显仁就邀入玉尺楼来。

众官上得楼一看,只见正当中上面悬着御书“弘文才女”一扁,下面焚香点烛,四边坐位摆得端端正正。众官正打帐序坐,山显仁乃说道:“御书在上,臣子例当展拜。但在老夫私第,又系特赐小女。在御书则重,在老夫与小女则轻,还是该拜不该拜,请教窦掌科与赵老公,无使朝廷闻之,谓我辈失礼。”

窦国一欲说不该拜,又恐得罪朝廷;欲说该拜,又恐折了锐气,踌躇不定,挣得满面通红。又是赵公说道:“御书在上,谁敢不拜!老太师怎么替万岁爷谦起来?”山显仁道:“既是这等,可铺毡。”只说得一声,左右已将红毡条铺在楼板上,早有府中掌礼人唱喝排班。窦国一与周公梦等面面相觑,然事已到此,无可奈何,只得叙位而拜。

拜罢,山显仁又指着座位道:“这座位,据学生之意虽是这等摆设,不知可该如此?”众官道:“礼宜如此,老太师所设不差。”山显仁道:“既不差,”因分付左右道,“可请小姐出来,相见过,好就座。”左右去不多时,只见内阁中一二十个侍婢簇拥小姐出来。山显仁道:“小女见列位大人本该下拜,恐怕反劳重大人,只常礼罢。”众官俱道:“常礼最便。”小姐因走到正中,朝上深深拜了四拜。众官俱立在东首还礼。礼毕,方各各就坐:周公梦六人坐于东,山黛一人坐于西,赵公、窦国一、山显仁三人坐于下。

坐定,一面献茶,一面就着传题员役飞马入朝领题。此时,拟题翰林官已在文华殿伺候。不一刻,天子驾御文华殿,近臣奏言:“蒙诏玉尺楼考较诗文,将近巳时,宜考较书法。”众官遵旨,走马领题。天子命翰林官拟来。翰林官拟上:真书《猗兰操》,草书《蟪蛄吟》,隶书《龟山操》,篆书《获麟歌》,各一幅。天子依拟,又于题纸上御笔加四字道:“俱着默书”。付与近侍。近侍付与领题员役,飞马打入玉尺楼来。

先是纠察赵公、窦国一、山显仁三人接着开看。看罢即分抄二纸,一纸送与颜贵,一纸送与山黛;又各送锦笺四幅。元题供于龙案之上。题纸分送毕,山显仁即命侍妾俱退。侍妾一哄散去,止是山黛一人在座。山黛接题一看,不慌不忙,即亲手磨墨濡毫,展开锦笺,次第而写。

却说颜贵,乃是一个考选中书,字虽写得几个,却不曾读书,那里晓得《猗兰操》、《蟪蛄吟》、《龟山操》、《获麟歌》等是何物!见御笔“俱着默书”四字,吓得魂不附体,心下犹想:“我虽记不得,山黛一个小女子,他如何记得?大家不知,便好奏请底本。”及抬头一看,早见山黛从从容容的写了,急得他满身上汗如雨下。急不过,只得开口说道:“我晚生原系中书,只管书写,四歌实记不得,还求窦老先生与赵公代奏。”

窦国一见第一考颜贵就写不出,十分着忙,就接说道:“颜先生也说得是。座中有记得四歌的,不妙抄出,与颜先生写了,再奏闻圣上可也。”赵公道:“这个使不得!皇爷既批说默写,谁敢抄出?若是私抄出,便是背旨了。”窦国一道:“不是背旨私抄。但考字与考学不同,书写之人焉能兼读古歌?自当明将此情奏知圣上。但恨时促迫,往返不及,故说先抄写了,然后奏闻。”赵公道:“若是两家都记不得,便好奏闻;倘一家记得,单为一家奏请,如何叫做考较?”周公梦、夏之忠等若果是记得,或是明抄,或是暗传,也好用情;奈何总记不得,只得假说公言道:“赵老公所言有理。且看山小姐写得何如,再作区处。”正说不了,只见山黛已将真、草、隶、篆四幅写完,对父亲道:“四歌遵旨写完。还是径呈御览,还是先请教过列位大人?”

山显仁踌躇未及答,赵公听见,先笑说道:“山小姐到记得,写完了。妙耶,妙耶!这不比封函奏章,大家先看看不妨事。”山显仁遂令另设一张书案于正中,将四幅字摆列于上,请众官出位同看。只见第一幅楷书《猗兰操》是:

孔子历聘诸侯,诸侯莫能任。自卫反鲁,隐谷之中,见芗兰独茂,喟然叹曰:“兰当为王者香,今乃与众草伍!”止车援琴歌之。歌曰:“习习谷风,以阴以雨。之子于归,远送于野。何彼苍天,不得其所。逍遥九州,无所定处。时人闇蔽,不知贤者。年纪逝迈,一身将老。”

本篇未完,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