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 悬彩笔直求淑女 第2节
二人回到寓所,已是夜了。家人收拾夜宵,二人对酌。说来说去,不是平如衡夸奖冷绛雪,便是燕白颔卖弄阁上美人,直讲到没着落处,只得算计去访山小姐。正是:
鱼情思得水,蝶意只谋花。
况是才逢色,相思自不差。
燕白颔与平如衡算计要见山小姐不题。
却说山小姐自见了阁下书生与园墙上题诗,心下十分想念。因母亲接了回家,遂来见冷绛雪说道:“小妹今日侥幸,也似姐姐在闵子庙一般,恰遇见一个少年才子。”冷绛雪道:“怎生相遇?”山小姐道:“小妹看过父亲,偶到先春阁上去看梅,忽然推开窗子,只见下面梅花边立着一个少年,生得清秀可喜,见小妹在阁上,甚是顾盼。不期被仆妇看见,将他恶狠狠赶了出去。”冷绛雪道:“少年人物聪俊者有之,但不知小妹何以知他是个才子?”山小姐道:“那书生出去,小妹正然寻思,忽见福童一路嚷了进来,说道有人在园外题诗,写污了粉墙,叫人去难为他,被小妹喝住。因走出园门去看,见果然题了一首诗在墙上。小妹再三读之,真是阳春白雪,几令人齿颊生香。故知他是个才子。”
冷绛雪道:“那书生题的诗,且请小姐念与贱妾听。”山小姐遂将前诗念了一遍,道:“姐姐,你道此诗如何?”冷绛雪听了,连连称赞道:“好诗,好诗!许多羡慕小姐,只淡淡借‘梅花春色’致意,绝不露蝶蜂狂态。风流蕴藉。的系才人,怪不得姐姐留意。且请问,此生落款,是何处人?姓甚名谁?”山小姐道:“不知为何,竟不落款,并不知他姓名。”冷绛雪道:“他既无姓名,小姐又回来了,岂不也是一番空遇?”山小姐道:“小妹也是这等想,故和了他一首,也写在墙上,通他一个消息。但不知此生有情无情,还重来一见否?”冷绛雪道:“有才之人,定然有情,那有不来重访之理?只是小姐处于相府深闺,他就来访,却也无益。”
山小姐道:“小妹也是这等想。天下未尝无才,转不幸门第高了,寒门书生,任是才高,怎敢来求?爹爹一个宰相,又不好轻易许人。你我深闺处女,又开口不得。到不如小家女子,贵贱求婚,却都无碍。”冷绛雪道:“虽如此说,然空欲芳兰,终不如金谷牡丹,为人尊贵。”山小姐道:“天下虚名,最误实事。小妹以微才遭逢圣主之眷,名震一时,宜乎关睢荇菜,来君子之求,奈何期及摽梅,人无吉士。就是前日天子所许的燕白颔、平如衡,想亦不虚,不知为何今日尚无消息。就是姐姐所传的《张子新编》,十分可诵,又未见其人,毕竟不知真假。就是小妹今日所遇的书生,其人其才,似乎无疑,然贵贱悬殊,他又无门可求,我又不能自售,至于对面而有千里之隔。岂非门第与虚名误事?”
冷绛雪道:“此事小姐不必着急。天下只怕不生才子,眼前既有了许多名士,自能物色;况以小姐赫赫才名,内中岂患无一成者?”山小姐道:“婚姻事暗如漆,这也料他不定。”冷绛雪道:“以贱妾推之,《张子新编》诗虽佳,而杂以平子之咏,大都假多真少,其人即来,未必如小姐之意。这须搁起。而阁下书生,人才纵然出众,但恐白面书生,又未必如太师之意。这个也须搁起。惟有这个燕白颔,既为学臣首荐,又为天子征召,岂有不来之理?若来,天子既许主婚,岂有不谐之理?则小姐婚姻一定在此。”
山小姐道:“据姐姐推论,似乎有理。但未知这个燕白颔,可能如阁下书生?”冷绛雪道:“学臣这番荐举,是奉旨搜求,与等闲不同。若非真才实美,倘天子见罪,将如之何?况与平如衡同荐,若果是闵庙题诗之人,此贱妾所知,平如衡且逊一筹,则燕生之为人,可想而知矣。岂有不如阁下书生之理?”
二人正论不了,忽一个侍妾拿了一本报来说道:“老爷叫送与小姐看。”山小姐接在手中沉吟道:“不知朝中有甚事故?”冷绛雪道:“定是燕、平二生征召到京之事了。”山小姐道:“或者是此。”因揭开一看,果是学臣王衮回奏:“燕白颔、平如衡奉旨征召,不期未奉旨之先,已出境游学,不知何往。今已差人各处追寻,一到即促驾朝见。今恐迟钦命,先此奉闻。”奉圣旨:着该部行文各省抚按行查,倘在其境,火速令其驰驿进京朝见,勿得稽留!山小姐看完,默默无语。冷绛雪也沉吟了半晌,方才说道:“我只道钦命征召,再无阻滞。平生是真是假,便可立辨。不料又有此变。”山小姐因叹息道:“天下事甚是难料。姐姐方才还说小妹婚姻定在于此,今看此报,有定乎?无定乎?”冷绛雪也叹息道:“这等看来,事真难料。”又想一想道:“天子既着各省行查,二生自然要来,只恐迟速不定耳。”二人虽也勉强言笑,然心下有些不快,未免恹恹搅乱心曲。过了数日,山小姐竟生起病来。山显仁与罗夫人见了,十分着急,慌忙请太医调治不题。
却说燕白颔,因阁上美人难访,无可奈何,终日只是痴痴思想,连饮食都减了,就是平如衡勉强邀他到那里看花饮酒,他只是恹恹没兴。平如衡见燕白颔如此,心下暗想道:“除非是以山小姐之情打动他方可。”遂日日劝他去访问。燕白颔道:“要去访亦何难?就是访着,料也不能胜于阁上美人;况他又倚着天子宠眷,公卿出身,见你我寒士,未必不装腔做势,见他有何益处?”平如衡道:“你我跋涉山川,原为山小姐而来。如今到此,转生退悔,莫非忘了白燕之诗么?就是山小姐骄傲不如,也须一见,方才死心。”燕白颔道:“兄既如此说,明日便同去一访。只是小弟意有所属,便觉无勇往之兴。”平如衡道:“有兴没兴,必须一往。”燕白颔被逼不过,只得依允。
到次日起来,打点同去。平如衡道:“我们此去,若说是会做诗,便惊天动地,使他防范。倘有不如,到惹他笑。莫若扮做两个寒士,只说闻名求诗,待他相见,看机会,出其不意做一两首惊动他,看他如何?”燕白颔道:“这个使得。”二人都换了些旧巾旧服,穿戴起来;虽带了两个家人,都叫他远远跟随,不要贴身。一径出城。因记得店主人说山阁老住在灌木村,因此不问山阁老,只问灌木村。喜得一路山水幽秀,蹊径曲折,走来便不觉甚远。问到了村口,只见一个小庵儿,甚是幽雅。二人一来也要歇脚,二来就要问信,竟走了进去。
庵中一个和尚看见,慌忙迎接,道:“二位相公何来?”燕白颔答道:“我二人因春光明媚,偶尔寻芳到此,不觉足倦,欲借宝庵少憩片时。”和尚道:“既是这等,请里面坐。”遂邀入佛堂,问讯坐下。一面叫小沙弥去煎茶,一面就问:“二位相公尊姓?”燕白颔道:“学生姓赵。”平如衡道:“学生姓钱。”因问:“老师大号?”和尚道:“小僧贱号普惠。此处离城,约有十数余里,二位相公寻春直步到此,可谓高兴之极。”燕白颔说:“不瞒老师说,我二人虽为寻春,却还要问一个人的消息,故远远而来。”普惠道:“二位相公要访谁人消息?”燕白颔道:“闻得说山显仁相公告病隐居于此,不知果然么?”普惠笑道:“我只说相公要访甚么隐人消息,若是山者爷,一个当朝宰相,谁人不知,何须要问?就在这前面大庄上居住。山老爷最爱小庵幽静,时常来闲坐,一月到有十日在此。”
平如衡道:“这两日曾来么?”普惠道:“这两日为他小姐有恙,请医调治,心下不快,不曾来得。”燕白颔道:“可知他小姐有甚贵恙?”普惠道:“这倒不晓得。”说罢,小沙弥送上茶来。大家吃了,普惠问道:“二位相公访山老爷,想是年家故旧,要去拜见了?”平如衡道:“我们与他也不是年家,也不是故旧。因闻得他小姐才高,为天子宠贵,不知是真是假,要来试他一试。不期来得不巧,正遇着他病,料想不出来见人,我们去也无益。”普惠道:“据相公说,是来的不巧,遇他不着;依小僧看来,因他有病遇不着,正是二位相公的凑巧。”燕白颔笑道:“遇不着,为何到是凑巧?”普惠道:“遇不着,省了多少气苦,岂不是凑巧?”燕白颔道:“就是遇着他,难道有甚么气苦不成?”普惠道:“相公不是本地人,不知那山小姐的行事。”平如衡道:“我们远方人,实不知道,万望老师指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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