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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金銮报捷美团员 第2节

天子然后召山显仁面谕道:“平如衡,燕白颔二人俱少年英才。殿试后,朕当于二人中为汝择一佳婿,方不负汝女才名。”山显仁方叩头谢恩而出,遂回府与山黛细细说知从前许多委曲之事。山黛方知赵纵、钱横果是燕白颔、平如衡,因与冷绛雪说道:“燕、平二人即春闱得意,圣上面许择婚,则平自归姊,燕自属妹。平郎与姐姐,可谓天从人愿矣。燕郎与平郎,互相伯仲,得结丝萝,未尝非淑人君子。但有阁下一段机缘,终不能去怀。若是前日寻访不着,也还可解。不料我以题壁之诗访他,他即以和韵诗怀我,才情紧紧相对,安能使人释然?但许场后即来相访,不知为何至今竟又不来?”冷绛雪道:“许场后来,则必场前有事;若场前既有事,则场中或得或失,场后羁迟,未为爽约。小姐须宽心俟之,定有好音。倒是贱妾之事,尚属未妥。”山小姐道:“此是为何?”冷绛雪道:“天下事最难意料。妾虽知平郎得意,平郎却未必知妾在此。他少年得隽,谁不羡慕?倘有先我而得之者,为之奈何?”山小姐道:“这个不难。待小妹与父亲说知,明日就叫一个官媒婆去议亲,便万无可虑矣。”冷绛雪道:“如此方妙。”山小姐遂与山显仁说知,山显仁随叫个官媒婆去议亲。

那官媒婆去议了来回复道:“平爷说,‘蒙太师爷垂爱,许结朱陈,是夙昔所仰望而不得者,诚生平之愿。但恨缘悭,前过扬州,偶有所遇,已纳采于人矣。方命之罪,容殿试后踵门荆请。’”山显仁听了,说与冷绛雪,把一个冷绛雪气得哑口无言,手足俱软,默然不胜愤恨。正是:

漫道幽闲尽性成,须知才美性之情。

美到有才才到美,谁知禁性不情生?

且不说冷绛雪在闺中幽闷,却说燕白颔与平如衡中后,蒙圣恩放出赴宴,宴罢琼林,归到寓所,十分得意。只有燕白颔,因不曾去访得阁上美人,以为失约,终有几分怏怏。欲要偷工夫去访,又因要谢恩谒圣,见座师、见房师、拜同年,百事猬集,一刻不得空闲。欲要悄悄去访,比不得旧时做秀才,自去自来,如今有长班人役跟随,片时不得脱空。只挨到晚间,人役散去,方叫一个家人打了一个小灯笼,悄步到苏州胡同来寻访。喜得蔡老官人认得,一问就着。不料蔡老官奉山小姐之命,日日守候;忽见燕白颔来寻,宛如得了异宝,连说道:“相公原许场后就来,为何直到如今?叫我老汉等得不耐烦。”燕白颔道:“我场后己曾来访,不期路上遇了一场是非,故不曾到此。不瞒你说,放榜后,又中了进士,日日奔忙,半刻不空。又恐怕你家小姐道我失约,故乘夜而来。烦你拜上小姐,既有垂爱之情,须宽心少待。等我殿试后,公务稍暇,定来见你,商议求媒,以结百年之好。”蔡老官道:“原来相公中了,事忙。既是这等,我老汉就去回复小姐。只是万万不可失信!”燕白颔道:“我若失信,今日也不来了。只管放心。”蔡老官道:“说得有理。我放心在此守候佳音便了。”燕白颔嘱付明白,方才回寓,与平如衡说知此事,道:“你我功名亦已成就,兄又聘了绛雪,小弟再和合了阁上美人,便可谓人生得意之极矣。”平如衡道:“事已八九,何患不成!”二人说说笑笑,十分欢喜。

不数日,廷试过。到了传胪这日,天子临轩,百官齐集。三百进士济济伏于丹墀之下。御笔亲点燕白颔状元及第,平如衡探花及第,各赐御酒三杯,簪花挂红,赴翰林院去到修撰、编修之任。到过任,敕赐游街三日,十分荣耀。

过了数日,天子又召学臣王衮面谕道:“尔前特荐燕白颔,平如衡有才,今果次第抡元夺魁,不负所荐。赐尔加官一级,以旌荐贤得实。”王衮叩头谢恩。天子又谕道:“朕前敕尔搜求奇才者,原以山阁臣有亲女山黛与义女冷绛雪,才美过人。朕以为女子有此异才,岂可男子中反无?故有前命。今果得燕白颔、平如衡二人,以副朕求。朕因思天地生才甚难。朝廷得才,不可不深加爱惜。眼前四才,适男女各半,又皆青年,未曾婚配。朕欲为之主婚:状元燕白颔,赐婚山阁臣亲女;探花平如衡,赐婚山阁臣义女。如此则才美相宜,可彰圣化。特赐尔为媒,衔朕之命,联合两家之好。”王衮叩头称颂道:“圣上爱才如此,真无异于天地父母。不独四臣感恩,虽天下才人,皆知所奋矣。”遂谢恩退出。因暗想道:“圣上命我为媒。我若两边去说,恐他各有推却,便费气力。既奉钦命,莫若设一席,请他两边共集一堂。那时明宣诏旨,则谁敢不遵?”主意定了,遂择了吉日,发帖分头去请;又着人面禀道:“此非私宴,乃奉旨议事,不可不到。”

至临期,山显仁与燕白颔、平如衡前后俱到,王衮接入相见。礼毕,略叙叙闲话,王衮即邀入席。山显仁东边太师位坐了,王衮西席相陪,燕白颔、平如衡坐于下面客席。饮过三杯,王衮即开谈道:“学生今日奉屈老太师与状元、探花者,非为别事。因昨日蒙圣恩面谕,人才难得,不可处之不得其当。山老太师有此二位奇才闺秀,实系天生;今科又遇状元,探花二位名世奇英,定从岳降;况年相近而貌相仿,可谓聚淑人君子于一时。若不缔结良姻,以彰‘关雎’、‘桃夭’之化,不足显朝廷爱才之盛心也。故特命学生恭执斧柯,和合二姓。故敢奉屈,以宣天子之命。老太师与状元、探花,礼宜遵旨谢恩。”山显仁道:“圣命安敢不遵。但陈人联姻新贵,未免抱不宜之愧。”

燕白颔心中虽要推辞,却一时开口不得。惟平如衡十分着急,因连连打恭说道:“勿论圣上鸿恩,所不敢辞;即老恩师严命,岂敢不遵?况山太师泰山之下,得附丝萝,何幸如之!但恨赋命凉薄,已有糟糠之聘。风化所关,尚望老师代为请命。”王衮道:“探花差矣!守庶民之义,谓之小节;从君父之制,谓之大命。孰轻孰重,谁敢妄辞?”平如衡道:“愚夫愚妇立节,圣主旌之。非重夫妇也,敦轮也。门生之聘,谓门生之义,则轻、则小;谓朝廷之伦,则重,则大也。尚望老师为门生回天。”王衮道:“事有经,亦有权。从礼为经,从君为权。事有实,亦有虚:娶则为实,聘尚属虚。贤契亦不可固执。”

山显仁见二人互相辩论,因说道:“王老先生上尊君命,固其宜也;平探花坚欲守礼,亦未为不是。依老夫看来,必须以此二义上请,方有定夺。”王衮与平如衡一齐应道:“是。明早当同入朝请旨。”燕白颔听见说请旨,因说道:“门生亦有隐情,敢求老师一同上请。”王衮道:“探花已聘,尚可公言。状元隐情,何以形之奏牍?这个决难领教。”燕白颔遂不敢再言。大家又饮了几杯,遂各各散去。

到了次早,王衮果同了平如衡入朝面圣。不期扬州知府窦国一,因平如衡中了会元,探花,与冷大户说知,叫他速速报知女儿定亲之事。自家在扬州做了四年知府,也要来京中谋复原职。因讨了赍表的差,竟同冷大户赶进京来。到了京师,冷大户竟到山府去见女儿。窦知府这日恰恰朝见,在朝房劈面与平如衡撞见。

平如衡忽然看见,满心欢喜道:“窦公祖几时到京?恰来得好,有证见了!”因引与王衮相见,道:“门生的媒是窦公祖做的。”窦知府忙问道:“探花已占高魁,为着何事,忽言及斧柯?”平如衡道:“晚生蒙圣恩赐婚,欲以有聘面圣恳辞。今恐无据,圣主不信。恰喜公祖到来,岂非一证?”窦知府道:“原来为此。俟面圣时,理当直奏。”王衮道:“探花苦辞,固自不妨。只可惜辜负圣上一段怜才盛意。”窦知府道:“请教王大人,圣上怎生怜才?”王衮道:“圣上因爱探花有才,又爱山阁下令爱有才,以才配才,原是一片好意,非相强也。探花苦苦推辞,岂非辜负其意乎?”

窦知府听了着惊道:“圣上赐婚探花者,莫非就是山阁臣之女山黛么?”王衮道:“不是山黛,是第二位义女冷氏。”窦知府听了,大笑道:“若果是义女冷氏,王大人与探花俱不必争得,也不必面圣,请回,准备合卺。我学生一向还做的是私媒,如今是官媒了。”王衮与平如衡俱惊问道:“圣上赐一婚,晚生定一婚,二婚也。为何不消争得?”窦知府道:“圣上所赐者,此婚也;探花所定者,此婚也。二婚总是一婚,何消争得?探花,你道山相公义女是谁?即冷绛雪也。”平如衡又惊又喜道:“冷绛雪在扬州,为何结义山府?”窦知府道:“说来话长,一时也说不尽。但令岳闻知探花高发,恐怕要做亲,已同学生赶进京来,昨已往山府报知令爱去了。”王衮与平如衡听了,欢喜不胜,道:“若非恰遇窦老先生说明就里,我们还在梦中,不知要费多少唇舌!”窦知府道:“不必更言,二位请回,学生朝见过,即来奉贺矣。”说罢,王衮与平如衡先回不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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