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回 闹新房灵机生雅谑 装假发白首变红颜 第3节
好容易盼到黄昏,二人睡了。元茂摸了那件宝贝,却是毛茸茸的一块草地,却又不忍拔,恐他疼痛。便又上去胡闹了一番下来,再把手抚摸,意欲要他自脱下来,于心始安,忽然竟得了一根,心中喜极,两指捏紧了,探出一只手来,在褥子底下摸了一张纸包好了。想来想去,没有放处,恐他搜着,便塞在辫顶里。那孙氏也猜不出他作什么。元茂费了半夜心,早上又睡着了。孙氏梳好了头,元茂才起来,净脸时就牢记着发顶里有个纸包,急忙带上帽子跑到外间,打开一看,却是漆黑的一根。元茂欢喜道:“白疑心了几天!那班刻薄鬼,原来是瞎说的。”才放了心。可笑元茂呆到二十分,费了半夜心,得了一毛,谁知还是他自己身上擦下来的,他当他老婆的,就疑心尽释了。
约过了半月,那一天事当败露。孙氏梳头时,觉得身上有些凉,叫丫环出去拿件半臂来穿。不料元茂已起来,见丫环拿了衣服进那间屋里去,他就跟了进去,不及关门。只见坐着一个人,身穿件大红紧身,披着一头银丝似的细发,有三尺余长,两道淡金色眉毛。李元茂心中唬了一大跳,当是遇着了鬼,欲要转身,心中想道:“穿的衣服分明是他,难道真是个白人?”急走近时,孙氏也吓了一跳,遮掩不及,脸都涨得飞红。李元茂仔细一看,一口气直冲上来,说道:“原来如此!我该倒运,娶了一个妖精!这是《西游记》上的不老婆婆,也要嫁人,笑死了,笑死了!”孙氏一听,又羞又气,一面哭起来,一面骂道:“我们待你怎么样?我是千金小姐,招赘你一个白身人,你还不知足,倒嫌我?我就头发白了些,哪一样不如你?难道还配不上一个屄瞅眼儿?你嫌我,你就休了我!”使起性子,乒乒乓乓把零碎砸了一地。李元茂在那间咕咕噜噜的也骂不完,两人闹了一早晨。
原来孙氏那几天把香油调了灯煤,再和了柿漆,先梳好了,然后将油漆细细的刷上,比人的还光亮。就是天天要洗一回,不然就难梳,而且也刷不上去。洗时用皂荚水一桶,用硼砂、明矾洗干净,晾得半干,然后梳挽,也要一个时辰。今日略迟了些,因此败露。元茂气哄哄的跑了出去,在魏聘才处住了两天。聘才问其所以然,他只得直说了。聘才恍然大悟,遂明白前日的笑话竟说到板眼里去了。
孙氏见丈夫两三天不回,心上急了,禀明了父母。亮功大怒,陆夫人也有了气,便着人到梅宅上一问,没有去,又各处找寻,找到了聘才处,找到了,元茂尚不肯回去。聘才几劝,方同了来人回家,犹不肯进房,在书房中同嗣徽说闲话。晚间亮功回来,即说了元茂几句,陆夫人也责备了元茂一番,然究竟心上有些对不住元茂,半说半劝的叫他进房。元茂也没奈何,只得进去,心上犹记着那天的模样,总不能高兴。孙姑娘见他进来,要他先来陪话,坐着不动。灯光之下,元茂依然看了黑白分明,是个美人,心上便活动了些,只得先说了一句话,孙氏也慢慢的答了一句。元茂垂着头,闭着眼,想了一会,想得了一个绝妙的主意,跳将起来,对着孙氏嘻嘻的笑。
孙氏见他回心转意,反倒拿腔作势要收服他,冷冷的不言语,自己对镜顾影,做作一番。元茂忍不住道:“你何妨对我直讲,要瞒我作什么?我们既成了夫妇,自然拆不开的了。我看你天天梳头要上漆,就费力得紧,而且也不便。天天擦得我一脸黑油,惹人笑话。我如今想了一个好法,又省事,又好看,又油不到我脸上来,不知你要不要?”孙氏听了,不知他有什么法子,便问道:“依你便怎样?”元茂道:“如小旦上装,用个网巾一扎,岂不省事?你那一头银丝罩在里面,有谁看得出来?再不然索性拿他剃掉了,倒也干净。”孙氏道:“剃是剃不得,依你戴个网巾罢,恰也便当。我也怕上这些油。明早我就着人去买。”元成道:“你脸上也要天天拿剃刀刮刮,不然也有些黄汗毛出来。你若刮了汗毛,戴上网巾,倒可以算得绝色美人了。”孙氏被他说得喜欢,便也笑颜悦色起来,道:“此刻尚早,何不着人去买了?明日就可以用了。”元茂道:“买了来今晚就用,省得又染我一脸。”孙氏叫丫头出去告诉了管事的,叫他买一个网巾、一个髻子、一个燕尾,速速的办来。
果然不多一刻,即买齐了。孙氏喜欢不尽,即刻熬了一罐皂荚水,把油煤洗刷干净,洗了很酽的两大盆,似染坊中靛青一般。也等不得干,元茂拿一块布,与他抹了扐 [扐(lè)。] ,扐了又抹。元茂又叫他索性把鬓角及四围修去些,便不露出来。孙氏也叫老婆子用剃刀刮去一转,把眉毛也索性刮掉了,脸上也刮得光光的。把网巾戴上,真发盘了一圈,加上那假髻子,将簪子别好,扎上燕尾,额上戴上个翠翘,画了眉,真加了几分标致,晚上看了,竟是个醉杨妃一样。孙氏叫点了两支大蜡,一前一后,用两面镜子照了,觉得美不可言。元茂看了,也心花大开,走拢来,把他头上闻了一闻,将脸上擦了两擦,微有一点油,不像前头落色了。喜滋滋的支开了丫头,携手上床,同入鸳衾 [鸳衾(qīn)——绣有鸳鸯的锦被。] ,开了一枝夜合花。
元茂忽又想起前夜拔毛之事,便问孙氏道:“我闻得天老儿是浑身汗毛都是白的,为什么你下身的毛倒是黑的?”孙氏道:“也不甚黑。”元茂道:“好人!给我看看。”孙氏不肯,元茂道:“我还嫌你?如今我都替你这么样了,还隐藏作什么?”孙氏不语。元茂赤身下床,携了烛照,把被揭开,孙氏尚要遮掩。元茂见他身上真是雪霜似的,甚为可爱。看到那妙处,好似骑了一匹银鬃马,倒应了聘才的笑话,真像一个蝇拂子遮着。元茂忍不住笑了一声,把他拧了一把。孙氏骂道:“作什么?你原也是个近视眼,何不也闻闻?”元茂看动了心,放了灯,上床去了。秽事休提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