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品花宝鉴》 > 第四十五回 佳公子踏月访情人 美玉郎扶乩认义父

第四十五回 佳公子踏月访情人 美玉郎扶乩认义父

话说琴言在怡园住下,赖有子云、次贤日为开导,又有那些名旦不约而来,或有煮茗清谈,或有咏花斗酒,园中的胜景甚多,今日在牡丹台,明日在芍药圃,倒也把愁闷消去了一半。昨日子云又请了屈道生、梅子玉、史南湘、颜仲清、田春航、刘文泽、王恂等,并有诸名旦全来,会了一日,因南湘、春航次早要入场,所以散得甚早。

且说子玉又与琴言聚了一日,知他出了华府,十分欢喜,但因昨日人多,彼此未能畅谈衷曲。今日晚饭后,想趁着那一钩新月,去到怡园,也可畅叙一会。遂禀明了颜夫人,带了云儿,乘舆而来。进了怡园,却值子云未回,到了次贤处,子玉尚未进门,听得有人在那里高谈阔论。次贤见子玉来了,即忙出来,要请到里面。子玉问道:“何客?”次贤笑道:“不要紧,是个湖州王客人,贩些古董、书画、笔墨等货,来托销的。”子玉进去,那人便鞠躬如也的直迎上来,深深作了一个揖,子玉也还了礼。见那人有五十余岁,相貌虽俗,倒生得一部好须,直垂至腹。王胡子见子玉清华潇洒,知是个贵公子,头一句便问家世,第二句就问科第。子玉倒有些不好意思,次贤代他答了。

王胡子道:“在下作个斯文买卖,二十年来走了十四省,就是关东、甘肃、广西没有到过,其余各省都已走过几回。去年八月在江西吉安府,遇见尊大人正在开考。候考完了,也进去叩谒过两回,销了一个宣炉,十匣笔。尊大人还到小寓来回拜的。不瞒梅少爷讲,在下到一处,都有些相好。少爷要用什么书籍以及笔砚、玩器之类,我留一个折子在萧老先生处,有合用的开个单子,打发管家来取便了。我寓在古香斋书画铺。”那王胡子好不话多,子玉有些发烦,无奈王胡子要候子云回来销些东西,还有一部《图书集成》。这部书是个难销的,心上要求子云买这部书,情愿减价,只要三千银子。今日看来,也要在园中下榻的了。次贤觉得子玉有些嫌他,便对子玉道:“何不到玉侬处谈谈?今日又挪到海棠春圃,相去不远。”子玉正中心怀。

次贤便叫书童引路,送子玉到了海棠春圃。望见琴言穿着随身的月白夹袄,脚上是双大红盘花珠履,倚着海棠花树,对着块太湖石,在那里凝思。书童咳嗽一声,琴言回头见了子玉,便笑盈盈的迎上来,说道:“来得正好!你看夕阳欲下,映着这些花,分外好看,快来看罢!”子玉笑着走过来,二人倚着栏杆同玩。琴言道:“人说海棠有色无香,你不闻见香么?我觉得比别的花还香些。”子玉笑道:“已经占了国色,何必还要占那国香?这香只怕是那边丁香的香。若说海棠的香,无此浓厚,他也有一种香气,是藏在花肌肤里颜色中,不肯轻易吐出。要人将花凝眸谛视良久良久,他那一种清香,自然随人的心上到鼻孔中来,也不是人人闻得出来的。你不信,你就将那一支垂下来的细细的闻闻,管保不是方才吹来的那种香气。”琴言果然走下台阶,手扳一支海棠,看上一会,又闻了一回,点头微笑道:“果然,果然!你真是细心人。这香就像与花的颜色一样,说他不香却真有香,说他香又不像别的花香,真正恰是海棠的香。”子玉笑道:“此所谓心香,如何可以比得别的花香呢?岂有娇如海棠,而云其一无香气,此真为唐突 [唐突——冒犯。] 名花了!”

二人在花下谈了一会,才进屋子坐下。子玉道:“你如今出了华府,无拘无束,所有那些愁闷都可消了。况在这个园子里,一年四季都可游玩。又有那一班长见的时来时往,比在师傅处更好了。”琴言道:“那自然。若说在师傅处,却是第一的不好。那日点了我的戏,心里就像下法场要杀的一样。及到上场,我心里就另作一想:把我这个身子不当作我,就当那戏上的那个人,任人看,任人笑,倒像一毫不与我相干。至下了台,露了本相,又觉抱愧了。再陪着个生人在酒席上,就觉如芒刺在背。看着他人自然得很,有说有笑,我也想学他,但那时心口都不听我使唤,也不懂得是什么缘故。后来要到华府时,心里想不知怎样受罪。及进去了,倒也不见得怎样。唯有这片心,人总瞧不出来,就算格外待得好,究竟把我当个优伶看待,供人的嬉笑。至于度香待我,还有什么说的?但我此时身虽安了,心实未安。从前在火坑里受这些孽障,只求早死,也想不到如今还能出来,既出来了,我的心倒比从前更乱了。戏是决意不唱,奴才也不再作,但又作什么呢?人既待得这么好,我只是愁愁闷闷,也叫人疑惑,说我不知足了。所以我此刻另有一种活路上的烦闷,不是死路上的算计。这话我也没有对人讲过,只有你知我的心,所以今日告诉你。既未到十分危急,也不便视死如归。但生在世间,没有一个归着,你教我这心怎能放得开呢?”

子玉连连点头道:“你虑得极是。我倒有个主意,就只怕遇不着这个人。此时你在京里,人人知道你的出身,若到了别省地方,人家如何知道?岂不与平人一样?但是哪里有这个好人同你出京去呢?”琴言道:“你怎么倒愿意我出京吗?”子玉道:“我岂愿你出京?我的心里是愿与你终身相聚,同苦同乐。只恨我一无能为,与废人一样。还时时虑着老人家回来,或再放了外任,要带我出去,幸而此时还未到这田地。但替你想,也不好尽为着我,耽误了你一世。”琴言道:“这话也是白说的,除非候你作了官,才可提拔我。静宜说今年要考博学宏词,若考中了就好了。”子玉道:“这如何拿得定?我倒不想中博学宏词作翰林,我只想得一个外任的小官,同了你出去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
二人这一回已谈到定更时候,只见新月半窗,花枝弄影。忽听得外面子云、次贤进来,子云叫道:“庾香在这里么?”子玉连忙答应。琴言接二人进来,一同归坐。子云道:“今日二位真可谓畅谈衷曲了!”次贤道:“今日园中苦乐不均!我被那王胡子缠得发昏,要销这样,要销那样,据他的想头,差不多把他带来的东西都销在这里才好。”子云道:“老王的胡子越发长了,其实这个人倒也不讨人嫌,就是利心过于重些。《古今图书集成》我虽有一部,这个也只好我们留下罢。这部书也不过如聋子的耳朵——摆设而已。留他住两天,倒要看看他扶乩 [扶乩(jī)——古时候术士请神以卜凶吉的一种巫术,在架子上吊一根棍儿,两个人扶着架子,棍儿就在沙盘上画出字句作为神的指示。] 的本事,是哄人的不是。”子玉道:“他会扶乩么?”次贤道:“他说去年在岳阳楼,遇着个道士传授他,据他说灵验得很,并不是哄人。”子玉道:“几时请他来扶乩,我好看看。”子云道:“我留他住下,就是为此。要不然就是明日,我们把几位相好的都请来。那金吉甫我也往还过了,人极风雅,明日一并请来,结个仙缘罢。”子玉笑道:“我是必来的。”子云道:“既如此,就是明日辰刻毕集,此时就叫人去知会。”一面吩咐家人到各处去了。

子云道:“今日月光不足,辜负名花,叫把那像生花灯点上几盏来,挂在树上。”家童忙到厢房内开了柜子,取出十二盏海棠灯,是用通草作成,花朵中点了小白蜡,挂起来十分好看。子云道:“对此好花,也须小饮几杯,况庾香也来久了。”子玉道:“可不必了,时候不早,要回去了。”子云道:“略饮数杯,领领玉侬的情。”吩咐随便拿几样果菜来。当下四人小酌了一回,已经二更,子玉告辞。子云又嘱明日务必早到,子玉答应而别。

次日清晨,告禀颜夫人要去看扶乩,并要问问自己前程。颜夫人是从没有阻过他的,子玉到了辰刻,因是仙坛,衣冠而去。

是日一早,屈道生同金吉甫先到,随后颜仲清、刘文泽、王恂一起都来了。子玉到了,各人与吉甫相见,叙了些彼此仰慕的话,只有史南湘、田春航在场中未来。相公们到的是宝珠、蕙芳、素兰、玉林、漱芳、兰保、桂保、春喜、琪官,连琴言刚是十人。王胡子过来,也与诸人叙礼。他却都是认识的,与屈道生更是多年相好。王胡子道:“今日人多,仙坛 [仙坛——指扶乩用的乩坛。] 要设个宽绰地方才好。”子云道:“我估量着人多,已经叫人在含万楼上铺设了。”又笑问王胡子道:“你是主坛的法师,请教你,今日是吃斋呢,还是吃荤?”王胡子笑道:“神仙也是吃肉的,只不用葱蒜五荤罢。”子云道:“这很好,我们菜里本不用葱蒜的。”于是吩咐摆早饭,吃了好上坛。计算人数,共是十九位,就是次贤处摆了三桌。吃毕,才到午初,子云先上楼去看看铺设,遂命人请众位上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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