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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回 王庆因奸吃官司 龚端被打师军犯 第2节

王庆同了两个公人,到家中来,收拾行囊包裹。老婆已被牛大户接到家中去了。把个门儿锁着。王庆向邻舍人家,借了斧凿,打开门户。到里面看时,凡老婆身上穿着的,头上插戴的,都将去了。王庆又恼怒,又凄惨。央间壁一个周老婆子到家,备了些酒食,把与公人吃了。将银十两,送与孙琳、贺吉道:“小人棒疮疼痛,行走不劝。欲将息几日,方好上路。”孙琳、贺吉得了钱,也是应允。怎奈蔡攸处挽心腹催促公人起身。王庆将家伙什物,胡乱变卖了,交还了胡员外家赁房。

此时王庆的父王砉,已被儿子气瞎了两眼,另居一处。儿子上门,不打便骂。今日闻得儿子遭官司刺配,不觉心痛。教个小厮扶着,走到王庆屋里叫道:“儿子呀!你不听我的训诲,以致如此!”说罢,那双盲昏眼内掉下泪来。王庆从小不曾叫王砉一声爷的,今值此家破人离的时节,心中也酸楚起来,叫声道:“爷!儿子今日遭恁般屈官司!叵耐牛老儿无礼,逼我写了休妻的状儿,才把银子与我。”王砉道:“你平日是爱妻子,孝丈人的。今日他如何这等待你?”王庆听了这两句抢白的话,便气愤愤的不来采着爷,迳同两个公人,收拾城去了。王砉顿足捶胸道:“是我不该来看那逆种!”复扶了小厮自回,不题。

却说王庆同了孙琳、贺吉,离了东京,赁个僻静所在,调治十余日,棒疮稍愈,公人催促上路。迤里而行,望陕州投奔。此时正是六月初旬,天气炎热,一日止行得四五十里。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床,吃不滚汤。三个人行了十五六日,过了嵩山。一日,正在行走,孙琳用手向西指着远远的山峰,说道:“这座山叫做北邙山,属西京管下。”三人说着话,趁早凉,行了二十余里。望见北邙山东有个市镇。只见西面村农,纷纷的投市中去。那市东人家稀少处,丁字儿列着三株大柏树。树下阴荫。只见一簇人亚肩叠背的,围着一个汉子,赤着上身,在那阴凉树下,吆吆喝喝地使棒。

三人走到树下歇凉。王庆走得汗雨淋漓,满身蒸湿。带着护身枷,挨入人丛中,掂起脚看那汉使棒。看了一歇儿,王庆不觉失口笑道:“那汉子使的是花棒。”那汉正使到热闹处,听了这句话,收了棒看时,却是个配军。那汉大怒,便骂:“贼配军!俺的枪棒远近闻名。你敢开了那鸟口,轻慢我的棒,放出这个屁来!”丢下棒,提起拳头,劈脸就打。只见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汉子来,拦住道:“休要动手。”便问王庆道:“足下必是高的。”王庆道:“乱道这一句,惹了那汉子的怒。小人枪棒也略晓得些儿。”

那边使棒的汉子怒骂道:“贼配军!你敢与我比试罢?”那两个人对王庆道:“你敢与那汉子使合棒,若赢了他,便将这掠下的两贯钱都送与你。”王庆笑道:“这也使得。”分开众人,向贺吉取了杆棒,脱了汗衫,拽紥起裙子,掣棒在手。众人都道;“你项上带着个枷儿,却如何抡棒?”王庆道:“只这节儿稀罕。带着行枷赢了他,才算手段。”众人齐声道:“你若带枷赢了,这两贯钱一定与你。”便让开路,放王庆入去。

那使棒的汉,也掣棒在手,使个旗鼓,喝道:“来,来,来!”王庆道:“列位恩官,休要笑话。”那边汉子明欺王庆有护身枷碍着,吐个门户,唤做蟒蛇吞象势。王庆也吐个势,唤做晴蜓点水势。那汉喝一声,便使棒盖将入来。王庆望后一退。那汉赶入一步,提起棒,向王庆顶门又复一棒打下来。王庆将身向左闪。那汉的棒打个空,收棒不迭。王庆就那一闪里,向那汉右手一棒劈去,正打着右手腕,把这条棒打落下来。幸得棒下留情,不然把个手腕打断。众人大笑。

王庆上前执着那汉的手道:“冲撞,休怪!”那汉右手疼痛,便将左手去取那两贯钱。众人一齐嚷将起来道:“那厮本事低丑,适才讲过,这钱应是赢棒的得。”只见在先出尖上前的两个汉子,劈手夺了那汉两贯钱,把与王庆道:“足下到敝庄一叙。”那使棒的拗众人不过,只得收拾了行仗,望镇上去了。众人都散。

两个汉子邀了王庆,同两个公人,都戴个凉笠子,望南抹过两三座林子,转到一个村坊。林子里有所大庄院,一周遭都是土墙。墙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树。庄外新蝉噪柳,庄内乳燕啼梁。两个汉子邀王庆等三人进了庄院,入到草堂。叙礼罢,各人脱下汗衫麻鞋,分宾主坐下。

庄主问道:“列位都像东京口气。”王庆道了姓名,并说被府尹陷害的事。说罢,请问二位高姓大名。二人大喜。那上面坐的说道:“小可姓龚,单名个端字。这个是舍弟,单名个正字。舍下祖居在此。因此这里叫做龚家村。这里属西京新安县管下。”说罢,叫庄各替三位瀚濯那湿透的汗衫,先汲凉水来解了暑渴。引三人到上房中洗了澡。草堂内摆上桌子,先吃了现成点心。然后杀鸡宰鸭,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。

庄客重新摆设,先搬出一碟剥光的蒜头,一碟切断的壮葱,然后搬出菜蔬果品,鱼肉鸡鸭之类。龚端请王庆上面坐了,两个公人一代儿坐下,龚端和兄弟在下面备席。庄客筛酒。王庆称谢道:“小人是个犯罪囚人。感蒙二位错爱,无端相扰,却是不当。”龚端道:“说那里话!谁人保得没事?那个带着酒食走的?”

当下猜枚行令。酒至半酣,龚端开口道:“这个敝村前后左右,也有二百余家,都推愚弟兄做个主儿。小可弟兄两个,也好使些拳棒,压服众人。今春二月,东村赛神会,搭台演戏。小可弟兄到那边耍子,与彼村一个人,唤做黄达,因赌钱斗口。被那厮痛打一顿。俺弟兄两个也赢不得他。黄达那厮在人面前夸口称强。俺两个奈何不得他,只得忍气吞声。适才见都排棒法十分整密,俺二人愿拜都排为师父。求师父点拨愚弟兄,必当重重酬谢。”王庆听罢大喜。谦让了一回,龚端同弟,随即拜王庆为师。当晚直饮至尽醉方休。乘凉歇息。

次日天明,王庆乘着早凉,在打麦场上点拨龚端拽拳使腿。只见外面一个人,背叉着手,踱将进来,喝道:“那里配军,敢到这里卖弄本事?”只因走进这个人来,有分教:

王庆重种大祸胎,龚端又结深仇怨。

真是:

祸从浮浪起,辱因赌博招。

毕竟走进龚端庄里这个人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