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回 杨广施谗谋易位 独孤逞妒杀宫妃 第2节
却说独孤后的性儿,天生成的奇妒。宫中虽有这宫妃彩女,花一团,锦一簇,隋主只落得好看,那一个得能与他宠幸?不期一日,独孤后偶染些微疾,在宫调理。隋主因得了这一个空儿,带了小内侍,私自到各宫闲耍。在鳷鹊楼前,步了一回,又到临芳殿上立了半晌。见那些才人、世妇、婕妤、妃嫔,成行作队,虽都是锦装绣裹、玉映金围,然承恩不在貌,桃花嫌红,李花怪白,看过多时,并无一人当意。信着步儿走到仁寿宫来,也是天缘凑巧,只见一个少年宫女在那里卷珠帘,见了隋主来,慌忙把钩儿放下,似垂柳般磕了一个头,立将起来,低了眼斜傍着锦屏风站住。隋主仔细一看,只见那宫女生得花容月貌,百媚千娇,真是:
笑春风三尺花,骄白雪一团玉。
痴疑秋水为神,瘦认梨云是骨。
碧月充作明珰,轻烟剪成罗縠。
不须淡抹浓描,别是内家装束。
隋主见了,不觉心窝里痒将起来,问道:“你是几时进宫的,怎么再不见承应?”那宫女见隋主问他,因跪下答道:“贱婢乃尉迟迥的孙女,自没入宫,即蒙娘娘发在此处,不许擅自出入,故未曾承应皇爷。”隋主笑道:“你且起来,今日娘娘不在,便擅自出入也不妨。”尉迟氏是个伶俐女子,见隋主亲口调他,怎不招揽?便于眉目之间,故做许多动情娇态,引得个隋主拴不住心猿,系不住意马,遂走上前,将手搀住,说道:“今日相遇,若教错退他,不辜负了这个美貌。”正说间,只见近侍们请回宫进晚膳。隋主道:“就在此吃罢。”不多时,排上宴来,隋主就叫尉迟氏侍立同饮。尉迟氏酒量原浅,因隋主十分见爱,勉强吃了几杯,不觉晕入四肢,两朵桃花上脸。隋主在灯下看他,愈觉标致,因问道:“你这般娇媚,夜来独宿,岂不寂寞?朕甚怜你,你知道么?”尉迟氏答道:“寂寞固不敢怨,但蒙万岁爷怜念,实出望外,如何不知?”隋主笑道:“你既知道,今夜就包管你不寂寞了。”尉迟氏也微微笑道:“但贱婢下人,不敢点污龙体。”隋主道:“天地间但凡快活的事,就分不得甚么上下。”尉迟氏一笑不做声,又斟酒一杯奉上。隋主吃了,叫斟一杯酒与他。二人情意十分畅快。隋主酒兴发作,色胆猖狂,那里记得独孤的奇妒?遂留在仁寿宫中宿了。你看他:一个是初恣意的君王,一个是乍承恩的妃子;你望我的恩波,我爱你的情意。两下里何等绸缪,真个是如鱼得水。但见:
娇莺雏燕微微喘,雨魄云魂黯黯苏。
偷得深宫一夜梦,千奇万巧画春图。
次日隋主早起临朝,满心畅美,道:“今日方知为天子的快活!但只怕皇后得知,怎生区处?”却说独孤后虽然有病,那里放心得下,不时差心腹宫人打听,早有人来报知这个消息。独孤后听了,怒从心上起,也顾不得自家的身体,带了几十个宫人,恶狠狠的走到仁寿宫来。此时尉迟氏初经雨露,心下又惊又喜,梳洗毕,正在那里验臂上的蜂黄退了多少。猛看见皇后与一队宫女蜂拥而来,吓得他面如土色,扑碌碌的小鹿儿在心头乱撞,急忙跪下在地。
独孤后进得宫来,脚也不曾站稳,便叫:“揣过这个妖狐来!”众宫人那管他柳腰轻脆,花貌娇羞,横拖的乱挽乌云,倒拽的斜牵锦带,生辣辣扯到面前。便骂道:“你这妖奴,有何狐媚伎俩,辄敢蛊惑君心,乱我宫中雅化!”尉迟氏战兢兢答道:“奴婢乃下贱之人,岂不知娘娘法度,焉敢上希宠幸?也是命合该死,昨晚不期万岁爷忽然到宫,吃夜膳醉了,就要在宫中留幸。贱婢再三推却,万岁爷只不肯听,没奈何只得从顺。这是万岁爷的意思,与贱婢无干,望娘娘哀怜免死。”独孤后说道:“你这个妖奴,昨夜快活,不知怎么样装娇做俏,哄骗那没廉耻的皇帝。今日却花言巧语,推得这般干净!”喝宫人:“与我痛打!”尉迟氏叩头:“望娘娘饶命!”独孤后道:“万岁爷既这般爱你,你就该求他饶命,为何昨夜不顾性命的受用,今日却来求我?你这样妖奴,我只提防疏了半点,就被你撺哄到手。今日就将你打死,已悔恨迟了,不能泄我一腔之气!怎肯又留一个祸根,为心腹之害!左右为我快快结果他性命!”众宫人听了,一齐下手。可怜尉迟氏娇怯怯身儿,能经甚么摧残?不须利剑钢刀,早已香消玉碎。正是:
入宫得宠亦堪哀,今日残花昨日开。
一夜恩波留不住,早随白骨到泉台!
却说隋主早朝罢,满心想着昨夜的快活,巴不得一步就走到仁寿宫来,与尉迟氏欢聚。及进得宫,那晓得独孤后愁眉怒目,恶刹刹站在一边;尉迟氏花残月缺,血淋淋横在地下。猛然看见,吃了一惊,心中大怒,更不发言,往外便走。恰遇一小黄门牵马而过,隋主便跨上马,从永巷中一直径奔出朝门,逞一愤之气,欲抛弃天下,奔入山谷中去。幸值高颎出朝见了,抵死上前阻住,叩问何故。隋主只得回马,仍至大殿,召集各官,将独孤后打死尉迟氏女说了一遍,要草诏废斥那老妇。高颎奏道:“陛下差矣。陛下焦心劳思,入虎穴,探龙珠,不知费多少刀兵,方能统一天下。正宜励精图治,以遗子孙,岂可以一妇人而轻视天下乎?”隋主怒犹未息。颎等再三申劝,方始回宫。独孤后病中着恼,又因这一惊,病体愈加沉重。合眼只见尉迟女为厉,遂成惊痫之疾,日甚一日,不数月而崩。免不得颁诏天下,命所司议定丧葬仪制,一一如礼。后人有诗,专道独孤后之妒云:
夫婴儿兮子奇货,以爱易储移帝座。
莫言身死妒根亡,妒已酿成天下祸。
隋主自独孤后死后,宫帏寂寞,遂传旨于后宫嫔妃才人中选择美丽者进御。自有此旨,宫中人人望幸,个个思恩。谁知三千宠幸,只在一身,如何选得许多?选遍六宫,仅仅选得两个:一个是陈氏,一个是蔡氏。陈氏乃陈宣帝的女儿,生得性格温柔,丰姿窈窕,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蔡氏乃丹阳人也,一样风流娇媚。隋主见了,喜不自胜,因说道:“朕老矣!情无所适。今得二卿,足为晚景之娱。”随封陈氏为宣华夫人,蔡氏为容华夫人。二人虽并承雨露,而宣华更加宠爱。隋主自此以后,日日欢宴,比独孤在日更觉适意。
那隋主到底是个创业皇帝,有些正经;宫中虽然欢乐,而外庭政事无不关心,百官章奏一一详览,常至夜分而寝。一夜正在灯下披阅本章,不觉困倦,隐几而卧。内侍们不敢惊动,屏息以待。隋主朦胧之间,梦见己身独立于京城之上,四远瞻眺,见河山绵邈,心甚快畅。又见城上三株大树,树头结果累累。正看间,耳边忽闻有水声,俯视城下,只见水流汹涌,波翻浪滚,看看高与城齐。隋主梦中吃惊不小,急急下城奔走。回头看时,水势滔天而来。隋主心下着忙,大叫一声,猛然惊醒。左右忙献上茶汤。隋主饮了一杯茶,方才拭目凝神,细想梦中光景,大非佳兆,乃洪水滔没都城之象,须要加意防河,浚治水道,以备不虞。又想:此处如何便有水灾?或者人姓名中有水旁之字的,将来为祸国家,亦未可知;须存心觉察驱除,方保无患。
梦中景象费推求,疑有疑无事可忧。
天下滔滔皆祸水,行看大业付东流!
隋主本是好察禨祥小数、心多嫌忌的。今得此梦,愈加猜疑了。
究竟未知此梦主何吉凶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