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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报德祠酬恩塑像 西明巷易服从夫 第2节

光阴荏苒。那年上元十五,又值越公寿诞。天下文武大小官员,无不赍礼上表,到府称贺。其时李靖恰在长安,闻知越公寿诞,即具揭上谒,欲献奇策。未到府门,官吏把揭拿去。此时越府尚未开门,只得走进侧首班房里伺候。那些差官将吏,亦俱在内忙乱。西边坐着一个虎背熊腰、仪表不凡的大汉,李靖定睛一看,便举手道:“兄是那里人氏?”那大汉亦起身举手道:“弟是山东人。”李靖道:“兄尊姓大名?”那人道:“弟姓秦名琼。”李靖道:“原来是历城叔宝兄。”叔宝道:“敢问兄长上姓何名?”李靖答道:“弟是三原李靖。”叔宝道:“就是药师兄?久仰!”两人重新叙礼,握手就坐,各问来因。叔宝问李靖所寓,靖答道:“寓在府前西明巷,第三家。”两人正在话得浓,忽听得府内奏乐开门,有一官吏进来喊道:“那个是三原李爷?老爷有旨请进去相见!”李靖对叔宝道:“弟此刻要进府去相见,不及奉陪;但弟有一要紧话,欲与兄说。兄欲不弃,千万到弟寓所细谈片晌。”叔宝唯唯。李靖即同那官儿进府。

越公本是尊荣得紧,文武官僚尚不轻见,缘何独见李靖?因李靖之父李受,生时与越公同仕于隋,靖乃通家子侄,久闻李靖之才名,故此愿见。其时那官儿引了李靖,不由仪门而走,乃从右手甬道中进去,到西厅院子内报名。李靖往上一望,见越公据胡床,戴七宝如意冠,披暗龙银裘褐,执如意。床后立着翡翠珠冠袍带女官十二员,以下群妾甚众,列为锦屏。李靖昂然向前揖道:“天下方乱,英雄竞起。公为帝室重臣,当以收罗豪杰为心,不宜踞见宾客。”越公敛容起谢,与靖寒温叙语,随问随答,娓娓无穷。越公大悦,欲留为记室,因是初会,未便即言。时有执拂美人,数目李靖。靖是个天挺英豪,怎比纨袴之子,见妇人注目偷视,就认做有顾盼小生之意,便想去调戏他?时已将午,李靖只得拜辞而出。越公曰通家子侄,即命执拂张美人送靖。张美人临轩对吏道:“主公问去者李生行第几,寓何处?可即他往否?”吏往外问明,进来回覆,张美人归内。

如今且慢题李靖回寓。再说秦叔宝押着礼物进越公府中,原来天下藩镇官将差遣赍礼官吏,俱分派在各幕僚处收礼。那些收礼的官,有许多难为人处:凡赍礼官员,除表章外,各具花名手本,将彼处土产礼物相送。稍不如意,这些收礼官苛刻起来,受许多的波查。那山东一路礼物,却派在李玄邃记室厅交收。是时秦琼到来,玄邃看见,慌忙降阶迎接,喜出意外。叔宝呈上表章礼仪,玄邃一览,叫人尽收。私礼尽璧,遂留叔宝到后轩取酒款待,细谈别后踪迹。叔宝把遇见王伯当同来的事,说了一遍。“但恐兄长事冗,不能出去一会。”并言:“遇见李靖,姿貌不凡,丰神卓荦。适才府门外相遇倾盖,如同夙契。小弟出去,就要到他寓所一叙。回书回批,乞兄作速打发。”玄邃见说,命青衣斟酒,自己却在案旁挥写回书回批,顷刻而就,付与叔宝。分手时,玄邃嘱托致意伯当,不得一面为恨。

叔宝别了玄邃,竟到西明巷来,李靖接见喜道:“兄真信人也。”坐定即问:“兄年齿多少?”叔宝道:“二十有四。”又问道:“兄入长安时,可有同伴否?”叔宝隐却下处四个朋友,便说:“奉本官差遣赍礼,止有健步两名,并无他人。兄长为何问及?”李靖道:“小弟身虽湖海飘蓬,凡诸子百家,九流异术,无不留心探讨,最喜的却是风鉴。兄今年正值印堂管事,眼下有些黑气侵人,怕有惊恐之灾,不敢不言。然他日必为国家股肱,每事还当爱鼎。小弟前日夜观乾象,正月十五三更时候,彗星过度,民间主有刀兵火盗之灾。兄长倘同朋友到京,切不可贪耍观灯游玩。既批回已有,不如速返山东为妙。”一番言语,说得叔宝毛骨耸然。念着齐国远在下处,恐怕惹出事来,慌忙谢别了李靖,要赶回下处。

今再说张美人,得了官吏回覆明白,进内自思道:“我张出尘在府中阅人多矣,未有如此子之少年英俊者,真人杰也。他日功名,断不在越公之下。刚才听他言语,已知他未有家室。想我在此奉侍,终非了局;若舍此人,而欲留心再访,天下更无其人。若此人不是我张出尘为配,恐彼终身亦难定偶。趁此今夜,非我该班,又兼府中演戏开宴之时,我私自到他寓所一会,岂不是好!”主意已定,把室中箱笼封锁,开一细账。又写一个禀帖,押在案上。又恐街上巡兵拦阻,转到内院去,把兵符窃了。改装做后堂官儿,提着一盏灯笼,大模大样走出府门。未有里许,见三四个巡兵问道:“爷是往那里去的?”张氏道:“我是越府大老爷有紧要公干,差往兵马司去的。你们问我则甚?”那巡兵道:“小的问一声儿何碍?”说罢,大家击梆鸣锣的去了。

不移时,已到府前西明巷口。张美人数着第三家,见有个大门楼,即便叩门。主人家出来开了,问:“是会那个爷的?”张氏道:“三原李爷,可是寓在此?”主人道:“进门东首那间房里。”张氏见说,忙走进来。其时李靖夜膳过,坐在房中灯下看那龙母所赠之书。只听见敲门,忙开门出来一看:

乌纱帽,翠眉束鬓光含貌。光含貌,紫袍软带,新装偏巧。 粉痕隐映樱桃小,兵符手握殷勤道。殷勤道,疑城难破,令人思杳。

张美人走进,将兵符供在桌上,便与李靖叙礼坐定。李靖问道:“足下何处来的?到此何干?”张氏道:“小弟是越府中的内官姓张,奉敝主之命差来。”李靖道:“有甚见教?”张氏道:“适间敝主传弟进去,当面嘱付许多话,如今且慢说。先生是识见高广、颖悟非常的人,试猜一猜。若是猜得着,乃见先生是奇男子,真豪杰。”李靖见说:“这又奇了,怎么要弟猜起来?”低头一想,便道:“弟日间到府拜公之时,承他屈尊优待,殷勤款洽,莫非要弟为其入幕之宾否?”张氏道:“敝府虽簿书繁冗,然幕僚共有一二十人,皆是多材多艺之士,身任其责。不要说敝主不敢有屈高才,设有此意,先生断不肯在杨府作幕。请再猜之。”李靖道:“这个不是。莫非越公要弟往他处作一说客,为国家未雨绸缪之意?”张氏道:“非也,实对先生说了罢。越公有一继女,才貌双绝,年纪及笄,越公爱之,不啻己出。今见先生是个英奇卓荦,思天下佳婿未有如先生者,故传旨与弟,欲弟与先生为氤氲使耳。”李靖见说道:“这那里说起!弟一身四海为家,迹同萍梗;况所志未遂,何暇议及室家之事?虽承越公高谊,然门楣不敌,尊卑有亵,此事断乎不可!烦兄为我婉言辞之。”张氏道:“先生何其迂也!敝主乃皇家重臣,一言之间,能使人荣辱。倘若先生赘入豪门,将来富贵,正未可量,何乃守经而遽绝之?先生还宜三思。”李靖道:“富贵人所自有,姻缘亦断非逆旅论及,容以异日。如再相逼,弟即此刻起身,浪游齐楚间矣!”张氏正容道:“先生不要把这事看轻了。倘弟归府,将尊意述之,设敝主一时震怒,先生虽有双翅,亦不能飞出长安,那时就有性命之忧了。”李靖变了颜色,立起身来道:“你这官儿好不恼人!我李靖岂是怕人的?随你声高势重,我视之如同傀儡。此事头可断,决不敢从!”

两人正在房里嚷乱,只听见间壁寓的一人,推门进来,是武卫打扮,问道:“那位是药师兄?”李靖此时气得呆了,随口应道:“小弟便是。”张氏注目,把那人一看,忙举手道:“尊兄上姓?”那人道:“我姓张。”张氏道:“妾亦……”说了两个字,缩住了,忙改口道:“这小弟亦姓张,如若不弃,愿为昆仲。”那人见说,复仔细一认,哈哈大笑道:“你要与我结弟兄甚妙。”那时李靖方问道:“张兄尊字?”那人道:“我字仲坚。”李靖上前执手道:“莫非虬髯公么?”那人道:“然也。我刚才下寓在间壁,听见你们谈论,知是药师兄,故此走来。前言我已听得。但此位贤弟,并不是为兄执柯者。细详张贤弟的心事,莫若爽利待弟说了出来,到与二位执柯何如?”张氏道:“我的行藏,既是张兄识破,我也不便隐瞒了。”走去把房门闩上,即把乌纱除下,卸去官裳,便道:“妾乃越府中女子。因见李爷眉宇不凡,愿托终身,不以自荐为丑,故尔乘夜来奔。”仲坚见说大笑称快。李靖道:“莫非就是日间执拂的美人么?既贤卿有此美意,何不早早明言,免我许多回肠。”张氏道:“郎君法眼不精,若我张哥,早已认出,不烦贱妾饶舌了。”仲坚笑道:“你夫妇原非等闲之人,快快拜谢了天地!待我去取现成酒肴来,权当花烛,畅饮了三杯,何如?”两人见说,欣然对天拜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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