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回 遗巧计一良友归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 第2节
一觉醒来,但见月已西沉,鸡声报晓,时东方将已发白。杨义臣心上以为奇怪,起身下床,携着拄杖,叫小童开了大门出来,在场上东张西望,毫无影响。只听见水中咿哑之声,一船摇进港来。义臣同小童躲在树底下,见来船到了门首,舟子将船系住,船里钻出一人,跳上岸来站定,四下里探望。此时天色尚早,人家尚未起身,杨义臣忍不住上前问道:“朋友,你是那里来的?寻那一家?”那人忙上前举手道:“在下是江都避难来的。”一头说,只顾将义臣上下细认。
杨义臣亦把那人定睛一看,便道:“足下莫非姓王?”那人把双眼重新一擦,执着杨义臣的手,低低说道:“老先生可是杨?”杨义臣见说,忙携了那人的手,到门首去问道:“足下可是巡河王大夫?”那人道:“卑末就是远臣王义。”杨义臣听见,忙要邀进堂中去。王义附杨义臣的耳说道:“且慢,有小主并夫人在舟中。”杨义臣听见,忙说道:“天将曙矣,快请小主上岸来。”杨义臣叫小童开了正门,自己进去穿了巾服出来,站在门首一边,看一行人走进。王义在旁指示说道,那个是某人,那个是某人。
正说时,只见袁紫烟男人打扮跨进门来,见了杨义臣,忙叫道:“母舅,外甥女来了!”说了,双眼垂泪,要拜将下去。杨义臣把双手扶住一认,说道:“原来是袁家甥女,我前日叫人来访问,打听不出,如今也来了。好,且慢行礼,同到里头去,替赵王并夫人们换了妆出来。”原来杨义臣原配罗夫人亡过已久,只有一个如夫人王氏,生一子年才五岁,名唤馨儿。时王氏出来接了进去。杨义臣与王义站在草堂中,王义将出苑入城,备细说明。伺候赵王出来。时赵王年虽九岁,识解过人。沙夫人携着他的手,众夫人随在后边,走将出来。
杨义臣见赵王换了男妆,看他方面大耳,眉目秀爽,俨然是个金枝玉叶的太子,不胜起敬。叫童子铺下毡条,将一椅放在上边,要行君臣之礼。赵王扯着沙夫人的手说道:“母亲,这是什么时候,老先生欲行此礼?若以此礼相待,殊失我母子来意。”站定了不肯上去。袁贵人说道:“母舅,赵王年幼,不须如此,请母舅常礼见了罢。”杨义臣道:“既如此说,不敢相强。请归毡了,老臣好行礼。”赵王道:“还须见过了母亲,然后是孤。”沙夫人道:“若论体统,自然先该是你。”赵王道:“母亲,此际在草莽中,论甚体统。况孤若非先帝托嗣母亲,赖母亲护持,此时亦与蜀王秀、齐王暕等共作泉下幽魂矣!”杨义臣见小主议论凿凿,深悉大义,不胜骇异。
袁紫烟与薛冶儿忙扯沙夫人上前,将赵王即立在沙夫人肩下,杨义臣拜将下去。沙夫人垂泪答拜道:“隋氏一线,惟望老先生保全,使在天之灵,亦知所感。”杨义臣答道:“老臣敢不竭忠。”拜了四拜起来,即向四位夫人与薛冶儿见了。姜亭亭不敢僭,袁紫烟再三推让。杨义臣向王义道:“袁贵人是舍甥女,在这里岂有僭尊大人之理?小主若无大夫与尊阃,焉能使我们君臣会合。况将来还有许多事,要大夫竭忠尽力的去做,老夫专诚有一拜。”袁紫烟如飞扯姜亭亭到王义肩下去,一同拜了,然后袁紫烟走到下首,去拜了杨义臣四拜。
杨义臣叫手下摆四席酒。杨义臣道:“本该请众夫人进内款待,然山野荒僻,疏食村醪,殊不成体,况有片言相告,只算草庐中胡乱坐坐,好大家商酌。”于是沙夫人与赵王一席,秦、狄、夏、李四位夫人、薛冶儿、姜亭亭、袁紫烟坐了两席,王义与杨义臣一席。酒过三巡,王义对杨义臣道:“老将军这样高年,幸喜起身得早,即便撞见,免使我们向人访问。”杨义臣答到:“这不是老夫要起早,因先帝自来报信,故此茫茫的走出门来物色。”赵王道:“先皇如何报信?”
杨义臣将夜来梦境,备细说将出来,众夫人等俱掩面涕泣。杨义臣对赵王说道:“老臣自被斥退,居山野,不敢与户外一事。不意先帝冥冥中,犹以殿下见托。承殿下与夫人等赐顾草庐,言臣付托,不终是臣负先帝与殿下也。但此地草舍茅庐,墙卑室浅,甚非潜龙之地,一有疏虞,将何解救。此地只好逗留三四日,多则恐有变矣!”沙夫人便道:“只是如今投到何处去好?”杨义臣道:“所在尽有。李密他父亲也是隋臣,今拥兵二三十万,屯扎金墉城。东都越王侗令左仆射王世充,将兵数万,拒守洛仓。西京李渊,已立皇孙代王侑为帝,大兴征伐。这多不过是暂时假借其名,成则去而自立,败则同为灭亡,总难终始。老臣再四踌蹰,只有两个所在可以去得:一个是幽州总管,姓罗名艺,年纪虽有,老成练达,忠勇素著,先帝托他坐镇幽州,手下强兵勇将甚多,四方盗贼不敢小觑近他。若殿下与夫人们去,是必款待,或可自成一家。无奈窦建德这贼子势甚猖獗,梗住去路,然虽去亦属吉凶相半。若要安稳立身,惟义成公主之处。他虽是远方异国,那启民可汗还算诚朴忠厚,比不得我中国之人心地奸险。况臣又晓得他宗室衰微,惟彼一支强霸无嗣,前日曾同公主朝觐还来,先帝曾与亲厚一番,况王大夫又与他邻邦,到彼自能调护。殿下若肯去,公主必然优礼相待,永安无虞。只此一方,可以保全。余则老臣所不敢与闻矣。”
赵王与众夫人点头称善。沙夫人道:“老将军金石之论,足见忠贞。但水远山遥,不知怎样个去法?”杨义臣道:“若殿下主意定了,臣觑便自有计较。但只好殿下与沙夫人并王大夫与尊阃,闻得薛贵嫔弓马熟娴,亦可去得,至四位夫人及舍甥女,恐有未便。”四位夫人听见,俱泪下道:“妾等姊妹五人,誓愿同生同死,还求老将军大力周全。”杨义臣道:“不妨。请问四位夫人,果然肯念先帝之恩,甘心守节,还是待时审势,以毕余生?”秦夫人道:“老将军说甚话来?莫认我姊妹四人是个庸愚妇人,试问老将军肯屈身从贼否?若老将军吝计不容,滔滔巨浪,妾等姊妹当问诸水滨,而投三闾大夫矣,有何难处?”杨义臣道:“不是老臣吝计,此刻何难一诺。但恐日远月长,难过日子。”
狄夫人道:“老将军莫谓忠臣义士,尽属男子,认定巾帼中多是随波逐浪之人。不必远求,即今闻朱贵儿、袁宝儿与梁夫人等明义骂贼,相继其难,隋廷诸臣良足称羞。况我们繁华好景,蒙先帝深恩,已曾尝过。老将军还虑我们有他念,若不明心迹,何以见志?”忙向裙带上取出佩刀来,向花容上左右乱划,秦、李、夏三位夫人见狄夫人如此,亦各在腰间取出佩刀来动手。慌得沙夫人、姜亭亭、薛冶儿、袁紫烟忙上前一个个搿住时,花容上早已两道刀痕,血流满脸。杨义臣忙出位向上拜下去道:“这是老臣失言失敬,不枉先帝钟情一世矣。请四位夫人还宜自爱。”赵王亦如飞出位,扯了杨义臣起来坐了。
杨义臣向四位夫人说道:“此间去一二里去,有个断崖村,村上不过数十人家,尽皆朴实小民。有个女贞庵,一个老尼,即高开道之母,是沧州人,少年时夫亡守节。那老尼见识不凡,慧眼知人,晓得其子作贼,必败无成,故迁到南来,觅此庵以终余年。是个车马罕见人迹不到之处。若四位夫人在内焚修,可保半生安享。至于日用盘费,老臣在一日,周全一日,无烦四位夫人费心。”四位夫人齐声道:“有此善地,苟延残喘足矣。但不知何日可去?”王义道:“须拣一个吉日,差人先去通知了,然后好动身。”夏夫人道:“人事如此,拣甚吉日,求老将军作速去通知为妙。”
杨义臣叫童子取日历过来看,恰好明日就是好日。来家用完了饭,众夫人与赵王进内去了。叫家童取出两匹骡儿来,分付家中,把门关好,唤小童跟着,自同王义骑上骡儿到断崖村女贞庵,与老尼说知了来意。老尼素知杨义臣是忠臣义士,又是庵中斋主,满口应承,即便同来。王义对妻子说了庵中房屋洁净,景致清幽,四位夫人,亦各欢喜。袁紫烟对杨义臣说道:“母舅,甥女亦与他们去出了家罢,住在此无益于世。”杨义臣道:“你且住着,我尚有商量。”紫烟默然而退。
本篇未完,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