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回 花又兰忍爱守身 窦线娘飞章弄美 第2节
贾润甫同齐善行陪了罗公子与众人先到杨公坟上来,杨馨儿早已站在墓旁还礼。众人吊唁后,馨儿向众人各各叩谢了,即同到曹后墓前来。见两个卷棚内,早有许多白衣从者,伺候在那里。一个老军丁跪下禀道:“家公主叫小的禀上罗爷说,皇爷在山中,无人还礼,公子远来,已见盛情,不必到墓前行礼了。”罗公子道:“烦你去多多致意公主,说我连年因军事匆忙,不及来候问,今日到此,岂有不拜之礼,况自家骨肉,何必答礼?”老军丁去说了,只见冢旁小小一门,四五个宫女,扶着窦公主出来,衰绖孝服,比当年在马上时更觉娇艳惊人,扶入幕中去了。罗公子更了衣服,到灵前拜奠了。窦公主即走出幕外一步,铺毡叩谢,泪如泉涌。罗公子亦忍不住落下泪来。拜完了,正打帐上前要说几句正经话,窦公主却掩面大恸,即转到幕边,扶入小门里去了。罗公子只得出来卸下素服。张公谨与尉迟南、尉迟北也要到灵前一拜,贾润甫道:“夏主又不在此,公子吊奠,公主还礼,礼之所宜。若兄等进吊,无人答礼,反觉不安。”
正说时,一个家丁走近前来禀道:“请各位爷到草堂中去用便饭。”贾润甫拉众人步进草堂中来,见摆下四席酒,第一席是罗公子,第二席是张公谨、齐善行,尉迟南、尉迟北告过罗公子,坐了第三席,贾润甫与杨馨儿坐了末席。酒过三巡,有几个军丁,抬了两口鲜猪,两口肥羊,四坛老酒,赏钱三十千,跪下禀道:“公主说村酒羔羊,聊以犒从者,望公子勿以为鄙亵,给赐劳之。”罗公子笑道:“总是自己家里人,何必又费公主的心。”随分付手下军卒,到内庭去谢赏。许多从者忙要到里边来,只见一个女兵走出来说道:“公主爷说不消了,免了罢!”罗家一个军卒笑指道:“这位大姐姐好像前日在阵前的快嘴女兵,你可认得我么?”那女兵见说,也笑道:“老娘却不认得你这个柳树精。”大家笑了,出来领赏去分给。
罗公子又分付手下将银五十两赏窦家人,窦公主亦叫家人出来叩谢了。罗公子即起身向窦家人说道:“管家,烦你进去上覆公主,说我此来一为吊唁太后,二为公主的姻事,即在早晚送礼仪过来,望公主万分珍重,毋自悲伤。”家人进去了一回,出来说道:“公主说有慢各位老爷,至于婚姻大事,自有当今皇后与家皇爷主张,公主难以应命。”罗公子还要说些话出来,张公谨道:“既是彼此俱有下情上闻,此时不必提起。”贾润甫道:“佳期未远,谅亦只在月中。”罗公子心中焦躁,道:“公主之意,我已晓得,此时料难相强。但是那同来的花二爷,前日原许陪伴我到长安去的,今若公主肯许相容,乞请出来,同我上路。”
家人又进去对公主说了,线娘向又兰道:“花妹,罗郎情极了,说妹许他同往长安,今逼勒着要贤妹去,你主意如何?”又兰道:“前言戏之耳。从权之事,侥倖只好一次,焉可尝试?”线娘道:“如今怎样回他,愚姊只好自谋,难为君计。”又兰道:“不难。”便向妆台上写下十六字,摺成方胜付家人道:“你与我出去,悄悄将字送与罗公子,说我多多致意公子,二姑娘是不出来的了,后会有期,望公子善自保重”。窦家人出来,如命将字付与罗公子说了。公子取开一看,上写道:
来可同来,去难同去。花香有期,谩留车骑。
罗公子看了微笑道:“既如此,我少不得再来。管家,烦你替我对公主说,‘花二姑娘是放他回去不得的,公主也须自保重’。”即同众人出门,因日子局促,不到润甫家中去叙话,便上马赶路。
窦家人忙去回复了公主,公主亦笑而不言。恰好女贞庵秦、狄、夏、李四位夫人到来,公主忙同紫烟、又兰出来接了进去。叙了姊妹之礼,坐定,线娘道:“四位贤姐姐,今日甚风吹得到此?”秦夫人道:“春色满林,香闻数里,岂有不来道窦妹之喜,兼来拜见花家姐姐,并欲识荆新郎一面。”线娘道:“此言说着花二妹,妾恐未必然,如不信,现有不语先生为证。”就拿前日的疏稿出来与四位夫人看。狄夫人道:“若如此说,花家姐姐先替窦妹为之先容矣。”线娘道:“连城之璧,至今浑然,莫要诬他。”紫烟道:“若非窦妹详述,我也不信。花妹志向真个难得。”四位夫人便扯紫烟到侧边去细问。紫烟把花又兰一路行踪,并那夜线娘探验,一一说了。李夫人道:“照依这样说,花家姐姐真守志之忍心人,窦家妹妹真闺阁中之有心人,罗家公子真种情之中厚德长者,三人举动,使人可羡而敬。”四位夫人重新与又兰结为姊妹。欢聚一宵,明日起身,对窦公主说道:“我们去了,改日再来。”秦夫人执着花又兰的手道:“花妹得暇,千万同袁家妹妹到小庵随喜随喜。”又兰道:“是必准来奉候。”四位夫人即出门登车而去。
却说罗公子同张公谨等一行人,恐怕窦公主的本章先到了,连夜兼程进发,不上二十日,已赶到长安。罗公子叫家人先进城去,报知秦爷。秦叔宝见说罗公子与张公谨到来,忙分付家中整治酒席,自同儿子怀玉骑马来接。未及里许,恰好罗公子等到来,遂同至家中铺毡叙礼毕。罗公子要进去拜见秦母太夫人,叔宝便陪到房中。公子见了舅姑,拜了四拜。秦母见了甥儿,欢喜不胜,便问:“姑娘与姑夫身子康健么?”又对罗公子说道:“甥儿,你前日托齐国远寄书来,因你表兄军旅倥偬,尚未曾来回覆你。”叔宝道:“正是。前日表弟尊札,托我去求单小姐之姻。奈弟是时正与王世充对垒,世充大败投降,单二哥亦被擒获,朝廷不肯赦单兄之罪,弟念昔年与他有生死之盟,就将怀玉儿子许他为婿,与彼爱莲小姐为配,单二哥方才放心受戮。弟想姑夫声势赫赫,表弟青年矫矫,怕没有公侯大族坦腹东床。两日正欲写书奉覆,幸喜表弟到来,可以面陈心迹,恕弟之罪。”
罗公子见说,便道:“弟何尝烦表兄去求单家小姐?”就把当年与窦公主马上定姻一段说了,又道:“弟知建德昔年曾住在二贤庄年余,毕竟与单员外相好,又知单员外与表兄是心交,故托表兄鼎言,转致单员外要他玉成姻事。若说单家小姐,真风马牛不相及。”叔宝道:“尊札上是要我去求单小姐的,难道我说谎?”便起身去取出罗公子的原书来。公子接来一看,道:“这又奇了,并非小弟笔迹。弟当时写了,当面交与齐国远的,难道他捉弄我不成?”叔宝道:“不难,我去请齐国远来便知就里。”忙叫人去请齐国远、李如珪、程知节、连巨真来相会。罗公子道:“齐国远在鄠县柴嗣昌那里,如何在此?”叔宝道:“齐、李二兄因柴嗣昌之力,国远已升大理寺评事,如珪升做銮仪卫冠军使。”罗公子道:“闻得表兄有位义弟罗士信,年少英雄,为何不见?”叔宝道:“圣上差往定州去了。”
正说时,家人进来报道:“四位爷多请到了。”叔宝同罗公子出来相见过坐定。罗公子说起寄书一事,齐国远对罗公子道:“弟与兄别后,在路恰值刘武周作乱,被他劫去冲锋,遇着窦建德的女儿,好个狠丫头,被他杀败了许多蛮兵,把我掳去。其时还有个姓花的后生,那建德的女儿问了他几句,看见他貌好,要留他做将军。他说是个女子,竟牵他到寨后去了。及叫弟上去,我只道亦有些好处,不想把弟竟要短起一截来。幸喜弟有急智,只得喊出吾兄大名并他家有个司马孙安祖来。窦家女儿听见,忙喝手下放了绑,叫我坐了,他竟像与兄认得的光景,便问兄近日行止,并身体可好。又盘问我字寄到那里去。弟生平不肯道谎,只得实实与他说。那窦公主讨兄的书出来接去一看,那丫头想是个不识字的,仔细看了一回,呆了半晌,就 在靴子里去了。对弟说道:‘此书暂留在此,伺起身时缴还。’恰好明日,其父有信来催他起身,差人送二十两程仪并原书还弟,也还算有情的。”
罗公子忙叫家人在枕箱内取出窦公主与花又兰寄来的原书,对验笔迹无二,方知此书是窦公主所改的。叔宝道:“这样看起来,此女才智多能,正好与表弟为配。”张公谨道:“不特此也。”就将前日罗公子吊唁如何款待,公主又连夜修本去上皇后,金铃如何报信,各各称羡。李如珪大笑道:“若如此说,窦公主是罗兄的尊阃了,刚才齐兄口里夹七夹八的乱言,岂不是唐突罗兄。”国远见说,忙上前陪礼道:“小弟实不知其中委曲,只算弟乱道,望兄勿罪。”众人鼓掌大笑。长班进来禀说:“昨日皇爷身子有些不快,不曾坐朝。”叔宝向罗公子道:“既如此,把姑夫的贺表奏章,并你们职名封付通政司先传进去何如?”罗公子道:“悉听表兄主裁。”说罢,即入席饮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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