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九回 唐明皇梦中见鬼 雷万春都下寻兄 第2节
当年秦尉两将军,曾为文皇辟邪秽。
今日还看钟状元,前门后户遥相对。
玄宗因画钟馗之像,想起昔年太宗画秦、尉二人之像,喟然道:“我梦中的鬼魅,得钟馗治之,那天下的寇贼,未知何人可治?安得再有尉迟敬德、秦叔宝这般人,与我戡定祸乱?”因忽然相思着秦叔宝的玄孙秦国模、秦国桢兄弟二人:“当年曾上疏谏我,不宜过宠安禄山,极是好话。我那时不惟不听他,反加废斥,由今思之,诚为大错,还该复用他为是。”遂以手敕谕中书省,起复原任翰林承旨秦国模、秦国桢仍以原官入朝供职。
却说那秦家兄弟两个自遭废斥,即屏居郊外,杜门不出。间有朋友过访,或杯酒叙情,或吟诗遣兴,绝口不谈及朝政。国桢也有时私念起那当初集庆坊所遇的美人,却怕哥哥嗔责,不敢出诸口;也有时到那里经过,密为访问,并无消息。那美人也不知何故,竟不复来寻访。忽一日,有一个通家旧朋友款门而来,姓南名霁云,排行第八,魏州人氏。其为人慷慨有志节,精于骑射,勇略过人。他祖上也是军官出身,与秦叔宝有交,因此他与国模兄弟是通家世契。幼年间,也曾随着祖父来过两次,数年以来踪迹疏阔,那日忽轻装策蹇而至。秦氏兄弟接着,十分欢喜,叙礼罢,各道寒暄。秦国模道:“南八兄久不相晤,愚兄弟时刻系念,今日甚风吹得到此?”南霁云说道:“小弟自祖父背弃,一身沦落不偶,无所依托,行踪靡定。前闻贤昆仲高发,方为雀跃,随又闻得仕途不利,暂时受屈;然直声著闻,不胜钦仰。今日偶尔浪游来京,得一快叙,实为欣幸。”秦国桢道:“以兄之英勇才略,当必有遇合;但斯世直道难容,宜乎所如不偶。今日来京未审欲何所图?”霁云道:“原任高要尉许远,是弟父辈相知,其人深沉有智,节义自矢,他有一契友是南阳人张巡,博学多才,深通战阵之法,开元中举进士,先为清河县尹,改调真源。许公欲使弟往投之。今闻其朝觐来京,故此特来访他。”秦国桢道:“张、许二公是世间奇男子,愚兄弟亦久闻其名。”秦国模道:“吾闻张巡乃文武全才,更有一件不可及处:任你千人万人,一经目即能认其面貌,记其姓名,终身不忘,真奇士也。那许远乃许敬宗之后人,不意许敬宗却有此贤子孙,此真能盖前人之愆者。”霁云道:“弟尚未得见张公,至于许公之才品,弟深知之,真可为国家有用之人,惜尚未见用耳?”国模道:“兄今因许公而识张公,自然声气相投,行当见用于世,各著功名,可胜欣贺。”国桢道:“难得南兄到此,路途劳顿,且在舍下休息几日,然后往见张公未迟。”当下置酒款待,互叙阔悰,共谈心事。
正饮酒间,忽闻家人传说,范阳节度安禄山举兵造反,有飞报到京中来了。秦氏兄弟拍案而起道:“吾久知此贼,必怀反志,况有权奸多方以激之,安得不遽至于此!”南霁云拍着胸道:“天下方乱,非我辈燕息之时,我这一腔热血,须有处洒!却明日便当往候张公,与议国家大事,不可迟矣。”当晚无话。次日早膳罢,即写下名刺,怀着许远的书信,骑马入京城,访至张巡寓所问时,原来他已升为雍丘防御使,于数日前出京上任去了。霁云乘兴而来,败兴而返,怏怏的带马出城,想道:“我如今便须别了秦氏兄弟,赶到雍丘去。虽承主人情重,未忍即别,然却不可逗留误事。”一头想,一头行,不觉已到秦宅门首。才待下马,只见一个汉子,头戴大帽,身穿短袍,策着马趱行前来。看他雄赳赳甚有气概,霁云只道是个传边报的军官,勒着马等他。行到面前,举手问道:“尊官可是传报么?范阳的乱信如何?”那汉见问,也勒住马,把霁云上下一看,见他一表非俗,遂不敢怠慢,亦举手答道:“在下是从潞州来,要入京访一个人。路途间闻人传说范阳反乱,甚为惊疑。尊官从京中出来,必知确报,正欲动问。”霁云道:“在下也是来访友的,昨日才到;初闻乱信,尚未知其详。如今因所访之友不遇,来此别了居停主人,要往雍丘地方走走,不知这一路可好往哩?”那汉道:“贵寓在何处?主人是谁?”霁云指道:“就是这里秦家。”那汉举目一看,只见门前有钦赐的兄弟状元匾额,便问道:“这兄弟状元可就是秦叔宝公的后人,因直言谏君、罢官闲住的么?”霁云道:“正是这兄弟两个,一名国模,一名国桢的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下马。那汉也连忙下马施礼道:“在下久慕此二公之名,恨未识面,今岂可过门不入?敢烦尊公,引我一见何如?只是造次,不及具柬了。”霁云道:“二公极慷爽爱客,尊官便与相见何妨,不须具柬。”
那汉大喜,遂各问了姓名,一同入内,见了秦氏兄弟,叙礼就坐。霁云备述了访张公不遇而返,门首邂逅此兄,说起贤昆仲大名,十分仰慕,特来晋谒。二秦逡巡逊谢,动问尊客姓名居处。那汉道:“在下姓雷名万春,涿州人氏,从小也学读几行书,求名不就,弃文习武;颇不自揣,常思为国家效微力,争奈未遇其时。今因访亲,特来到此,幸遇这南尊官,得谒贤昆仲两先生,足慰生平仰慕之意。”霁云与二秦见他言词慷慨,气概豪爽,甚相钦爱,因问:“雷兄来访何人?”万春道:“要访那乐部中雷海清。”霁云听说,怫然不悦道:“那雷海清不过是梨园乐部的班头,俳优之辈,兄何故还来访他?难道兄要屈节贱工,以为进身之媒么?”万春笑道:“非敢媒进,因他是在下的胞兄,久不相见,故特来一候耳。”霁云道:“原来如此,在下失言了。”秦国模说道:“令兄我也常见过,看他虽屈身乐部,大有忠君爱主之心,实与侪辈不同,南兄也不可轻量人。”万春因问:“南兄,你说访张公不遇,是那个张公?”霁云道:“是新任雍丘防御张巡。”雷万春道:“此公是当今一奇人,兄与他是旧相知么?”霁云道:“尚未识面,因前高要尉许公名远的荐引来此。”万春道:“许公亦奇人也。兄与此两奇人周旋,定然也是奇人。今即欲往雍丘投张公么?”霁云道:“今安禄山反乱,势必披猖,吾将投张公共图讨贼之事。”万春慨然道:“尊兄之意,正与鄙意相合,倘蒙不弃,愿随侍同行。”秦国桢道:“二兄既有同志,便可结盟,共图戮力王家。”南雷二人大喜,遂大家下了四拜,结为生死友,誓同报国,患难相扶,各无二心。正是:
为寻同胞兄,得结同心友。
笃友爱兄人,事君必不苟。
当下秦家兄弟设席相待。万春道:“南兄且暂住此一两日,待小弟入城去见过家兄,随即同行。”霁云道:“方才秦先生说令兄亦非等闲人,弟正欲与一会。今晚且都住此,明日我同你入城拜见令兄。”雷万春应诺。
至次日,二人一齐骑马进城,来到雷海清住处,下了马,万春先入去拜见了哥哥,随同海清出来迎迓霁云,叙礼而坐。万春略说了些家事,并述在秦家结交南霁云,要同往雍丘之意。海清欢喜,向霁云拱手道:“秦家两状元是正人君子,尊官和他两个相契,自非凡品。舍弟得与尊官作伴,实为万幸。”霁云逊谢道:“此是令弟谬爱,量小子有何才能。”海清对着万春道:“贤弟你听我说:我做哥哥的,虽然屈身俳优之列,却多蒙圣上恩宠,只指望天下无事,天子永享太平之福。谁知安禄山这逆贼大负圣恩,称兵谋叛,闻其势甚猖獗,以诛杨右相为辞;那杨右相却一味大言欺君,全无定乱之策,将来国家祸患,不知如何。我既身受君恩,拚得捐躯图报。贤弟素有壮志,且自勇略胜人,今又幸得与南官人交契,同往投张公,自可相与有成,誓当竭力报国。从今以后,我自尽我的节,你自尽你的忠,你不必以我为念。”说罢,泪下如雨。万春也挥泪不止。霁云为之慨然。海清着人取出酒肴,满酌三杯,随即起身说道:“我逐日在内庭供奉,无暇久叙,国家多事,正英雄立功立节之时也,不必作儿女留恋了。”遂将一包金银赠为路费,大家洒泪而别。霁云嗟叹道:“雷兄,你昆仲二人真乃难兄难弟,我昨日狂言唐突,正所谓以小人度君子矣!”当日二人回至秦家,便束装起行。秦氏兄弟又置酒饯别,各赠赆仪。二人别了主人,自取路往雍丘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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