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回 陈御史错认仙姑 张真人立辨猴诈 第2节
次早帖木儿来见奶奶,奶奶道:“帖木儿!你昨房内那里来的娼妓?”帖木儿道:“没有。”秋涛道:“那穿着白背子的!”帖木儿知道赖不得了,道:“奶奶,这也不是娼妓,是个仙女。孩儿在庄上遇的,与孩儿结成夫妇。正要禀知母亲。”奶奶道:“这一定鬼怪了!你遇了仙女这般模样?”帖木儿道:“他能出有入无,委是仙女!”奶奶道:“痴子!鬼怪也出有入无,你只教他去,我自寻一个门当户对女子与你。”帖木儿道:“我原与他约为夫妇的,怎生辞得?”奶奶:“我断不容!”这帖木儿着了迷,也不肯辞他。辞时也辞不去,着小厮守住了房门,他也不消等开门,已是在房里了,叫在房中相陪帖木儿,他已是在帐中,两个睡了,无法驱除。奶奶心焦,要请个法官和尚。帖木儿对女子道:“奶奶疑你是妖怪,要行驱遣,如之奈何?”女子笑道:“郎君勿忧!任你通天法术,料奈何不得我,任他来。”先是一个和尚来房中念咒,他先撮去他僧帽,寻得僧帽,木鱼又不见了。寻东寻西,混了半日,只得走去。又接道士到得,不见了剑,正坐念经,一把剑却在颈项里插将下来,喜得是个钝,道士惊走了。似此十余日,反动街坊,没个驱除得他。巧遇着是刘伯温先生,为望天子气来到凤阳,闻得道:“我会擒妖。”他家便留了饭,问是夜去明来,伯温叫帖木儿暂避,自在房中。帖木儿怕伯温占了女子,不肯。奶奶发作才去。伯温就坐在他床上,放下罗帷,将起更时,只见香风冉冉,“呀”地一声门响,走进一个美女来:
冰肌玉骨傲寒梅,
淡淡霓裳不惹埃。
坐似雪山凝莹色,
行时风送白云来。
除却眉发,无一处不白。他不见帖木儿在房中,竟到帐中道:“郎君!你是身体疲倦,还是打熬精神?”不知伯温已做准备了,大喝一声,道:“何方泼怪,敢在此魅人!”劈领一把揪住,按在地下,仗剑要砍下来。这女子一惊,早复了原身,是个白猴,口叫:“饶命!”伯温道:“你山野之精,此地有城隍、社令管辖,为何辄敢至此?”白猴道:“金陵有真主,诸神前往护持,故得乘机到来,大人正是他佐命功臣,望大人饶命,从此只在山林修养,再不敢作怪!”伯温道:“你这小小妖物,不足污我剑,饶你去,只不许在此一方!”白猴道:“即便离此,如再为祸,天雷诛殛!”伯温放了手,叩上几个头,去了。次日伯温对阿里不花妻道:“此妖乃一白猴,我已饶他死,再不来了。”赠与金帛不收,后来竟应了太祖聘,果然做了功臣。这猴竟逃往山东,又近东岳,只得转入北京地方,河间中条山藏身。奈是每三年遇送张天师入觐,一路除妖捉怪,毕竟又要躲到别处。他道不是了期,却生一计,要弄张真人。竟摇身一变,变作一个老妇人:
一身踡曲恰如弓,
白发萧疏霜里蓬。
两耳轰雷惊不醒,
双眸时怯晓来风。
持着一根拐棒,乞食市上。市人见年老,也都怜他。他与人说些劝人学好,诫人为非的说话。还说些休咎,道这件事该做,好;这件事不该做,有祸。这病医得,不妨;这病便医也不愈。先时人还道他偶然,到后来十句九应,胜是市上这些讨口气、踏脚影课命先生,一到市上,人就围住了,向他问事,他就捣鬼道:“我曾得军师刘伯温数学,善知过去未来。”人人都称他是“圣姑”。就有一个好事的客店,姓钦名信,请在家里,是待父母一般供养他,要借他来获利。一日对钦信道:“今是有一位贵人,姓陈,来你家歇,我日后有事求他,你可待厚款待。”果然这家子洒扫客房,整治饮食等候。将次晚了,却见一乘骡轿,三匹骡子,随着到他家来下,去是庐州府桐城县一个新举人,姓陈,号骝山,年纪不及三十岁。这钦信便走到轿边,道:“陈相公,里边下。”陈骝山便下了轿,走进他家,只见客房一发精洁得紧。到掌灯,听道:“请陈相公吃晚饭。”到客座时,主人自来相陪。先摆下一个攒匾儿,随后果子肴馔摆列一桌,甚是齐备。陈骝山想道:“一路来客店是口里般般有,家中件件无;来到镇上,拦住马道:“相公,我家下吃的肥鹅、嫩鸡、鲜鱼、猪肉,黄酒、烧酒都有!及至到他家,一件也讨不出。怎这家将我盛款,莫不有些先兆?”便问主家姓,主家道:“小人姓钦,外面招牌上写的‘钦仰楼安寓客商’,就是在下了。”陈骝山道:“学生偶尔侥幸,也是初来,并未相识,怎老丈知我姓,又这等厚款?”钦仰楼道:“小人愚人,也不知,家下有一位老婆婆,敝地称他做‘圣姑’,他能知过去未来,不须占卜,晓得人荣辱生死。早间分付小人道:‘今日有一位贵人陈骝山到此,你可迎接。’故此小人整备伺候。”陈骝山道:“有这等事,是个仙子!可容见么?”钦仰楼道:“相公要见,明早罢了。”次日陈骝山早早梳洗,去请见时,却走出一个婆婆来:
两耳尖而查,一发短而白。额角耸然踵,双腮削且凹。小小身躯瘦,轻轻行步怯。言语颇侏离,惯将吉凶说。
那陈骝山上前深深作揖,道:“老神仙!学生不知神仙在此,失于请教,不知此行可得显荣么?”圣姑道:“先生功名显达,此去会试,当得会试第一百八十二名,殿试三甲一百一名,选楚中县令。此后再说。”陈骝山欢喜辞了圣姑,厚酬主人上路:
白发朱颜女偓佺,
等闲一语指平川。
从今顿作看花想,
春日天街快着鞭。
一路进京,投文应试。到揭晓这日,报人来报,果是一百八十二名,骝山好不称奇。到殿试,又是三甲一百一名。在礼部观政了三个月,叙选却得湖广武昌府江夏县知县。过后自去送圣姑的礼,相见问向后荣枯,圣姑道:“先生好去做官,四年之后,又与先生相见,当行取作御史,在福建道;若差出时,千万来见我。我有事相烦你。”骝山便应了,相辞到家祭祖,择日上任。
一到任,倒也是个老在行,厚礼奉承上司,体面去结交乡宦,小惠去待秀才,假清去御百姓。每遇上司生日、节礼,毕竟整齐去送。凡有批发一纸,毕竟三四个罪,选上十余两银子。乡官来讲分上,心里不听,却做口头人情,道:“这事该问甚罪,该打多少,某爷讲改甚罪,饶打多少?端只依律问拟。那乡官落得撮银子,秀才最难结,一有不合,造谣言、投揭帖,最可限他时尝有月考、季考,厚去供给,婚丧有助。来说料不敢来说大事,若小事委是切己,竟听他;不切己的,也还他一个体面。百姓来告状,愿和的竟自与和。看是小事,出作不起的,三五石谷也污名头,竟立案免供,其余事小的,打几下逐出,免供。人人都道“清廉”,“不要钱”,不知拿着大事是个富家,率性诈他千百,这叫“削高堆”,人也不觉得。二三衙日逐收他的礼,每一告状日期,也批发几张相验、踏勘,也时常差委,闲时也与他吃酒,上司前又肯为他遮蔽。衙门中吏书、门皂,但不许他生事诈钱,坏法作弊,他身在县中服役,也使他得骗两分书写钱、差使钱。至于钱粮没有拖欠,词讼没有未完,精明与浑厚并行,自上而下,那一个不称扬赞诵?巡抚荐举是首荐,巡按御史也是首荐。
四年半,适值朝觐,历俸已合了格,竟留部考选,这也是部议定的。卷子未曾交完,某人科,某人道,某人吏部,少不得也有一个同知之类。他却考了个试御史,在福建道。先一差巡视西城,二差是巡视十库,差完,部院考察毕,复题他巡按江西。命下出京,记得圣姑曾有言,要他出差时相见,便顺路来见圣姑,送些京绢、息香之类。那圣姑越齐整:
肌同白雪雪争白,
发映红颜颜更红。
疑是西池老王母,
乘风飞落白云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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