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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盖福堂 死囚牢大开寿宴 第2节

那些衙门人埋怨道:“老爷方才不该放他,这是一个极好的拿手!那个晁上舍,这城里是第一个有名的刻薄人。他每次是过了河就拆桥的主子!”典史道:“你们放心,我叫他过了河不惟不拆桥,还倒回头来修桥;我还叫他替你们也搭一座小桥。你老爷没有这个本事,也敢把那妇人上在柙里么?”众人无言而退,都背地骨骨农农的道:“我这不洗了眼看哩!吃了他几杯酒,叫他一顿没下颔的话,哨的把个拿手放了,可惜了这股肥虫蚁 [虫蚁——猎户对禽兽的称呼,即猎物。] !”又有的说道:“你没的说!曾见那小鬼也敢在阎王手里吊谎 [吊谎——后文也作“调谎”。山东方言,蒙骗,耍心眼儿。] 来?”

谁知到了次日清早,晁大舍恐那典史不放心,起了个绝早,拣了两个圆混大坛,妆了两坛绝好的陈酒。昨晚那六十两银子,原恐怕他乔腔,就要拿出见物来买告,见他有个体面,不好当面亵渎。他随即解开了封,又添上二十两,每个坛内是四十两。又想,要奉承人须要叫他内里喜欢,一个坛内安上了一付五两重的手镯,一个坛里放上每个一钱二分的金戒指十个,使红绒系成一处。又是两石稻米。写了通家治生的礼帖,差了晁住押了酒米。又分外犒从银十两,叫晁住当了典史的面前,分犒他衙门一干人众。众人都大喜欢。典史自己看了,叫人把酒另倒在别的坛内,底下倒出许多物事。

那个四奶奶,见了银子倒还不甚喜欢,见了那副手镯,十个金戒指,又是那徽州匠人打的,甚是精巧,止不住屁股都要笑的光景,撺掇典史把晁住叫到后边衙内管待酒饭,足足赏了一两纹银,再三说道:“昨日监中实是不曾晓得,所以误有冲撞。我昨晚回来即刻就叫人放出,仍送进房里宿歇去了。拜上相公,以后凡百事情就来合我说,我没有不照管的。”千恩万谢,打发晁住出来。那些衙门人又都拉了晁住往酒店里吃酒,也都说已后但有事情,他们都肯出力。

自此以后,典史与晁大舍相处得甚是相知。典史但遇下监,定到珍哥房门口站住,叫他出来,说几句好话安慰他;又分付别的囚妇,教他们好生伏事,不许放肆。“我因看施氏的分上,所以把你们都也松放;若有不小心的,我仍旧要上柙了。”这些囚妇见珍哥如此势焰,自从他进监以来,那残茶剩饭,众婆娘吃个不了,把那几个黄病老婆吃得一个个肥肥胖胖的。连那四奶奶也常常教人送吃食进去与他。那个提牢的刑房书办张瑞风见珍哥标致,每日假献殷勤,着实有个算计之意,只是耳目众多,不便下得手。

过了年,天气渐渐热了,珍哥住的那一间房虽然收拾干净,终是与众人合在一座房内,又兼臭虫虼蚤一日多如一日,要在那空地上另盖一间居住。晁源与典史商量,典史道:“这事不难。”分付:“把禁子叫来。”教他如何如何,怎的怎的。那禁子领会去了。待县官升了堂,递了一张呈子,说女监房子将倒,乞批捕衙下监估计修理。典史带了工房逐一估计,要从新垒墙翻盖 [翻盖——后文也作“番盖”。山东方言,指拆掉旧房,在原来的房基上重盖新房。] ,乘机先与珍哥盖了间半大大的向阳房子:一整间拆断了做住屋,半间开了前后门,做过道乘凉。又在那屋后边盖了小小的一间厨房。糊了顶格 [顶格——顶棚,天花板。] ,前后安了精致明窗,北墙下磨砖合缝,打了个隔墙叨火的暖炕 [隔墙叨火的暖炕——把炉灶砌在居室之外,烟道经过居室炕内从而取暖的炕。] 。另换了帐幔、铺陈、桌椅、器皿之类。恐怕带了臭虫过来,那些褪旧的东西都分与众人。可着屋周围又垒了一圈墙,独自成了院落。那伏事丫头常常的替换,走进走出,通成走自己的场园一般,也绝没个防闲。

却说晁大舍自从(与典) [与典——同本脱此二字,据文意酌补。] 史相知了,三日两头自己到监里去看望珍哥,或清早进去,晌午出来,或晌午进去,傍晚出来。那些禁子先已受了他的重贿,四时八节又都有赏私,年节间共是一口肥猪,一大坛酒,每人三斗麦,五百钱,刑房书手也有节礼,凡遇晁大舍出入,就是驿丞接老爷也没有这样奉承。自从有了这新房,又甚是干净,又有了独自院落,那些囚妇又没处东张西看的来打搅,晁大舍也便成几日不出来,家中凡百丢的不成人家了。

四月初七日是珍哥的生日,晁大舍外面抬了两坛酒,蒸了两石麦的馍馍,做了许多的嗄饭,运到监中,要大犒那合监的囚犯,兼请那些禁子吃酒。将日下山时候,典史接了漕院 [漕院——即漕运总督。明代始设,驻淮安。因武城县紧邻运河,故言。] 回来,只听得监中一片声唱曲猜枚,嚷做一团。急急讨了钥匙,开门进去,只见禁子囚犯大家吃得烂醉,连那典史进去,也都不大认得是四爷了。晁大舍躲在房中,不好出来相见。将珍哥唤到院子门前,将好话说了几句,说:“有酒时,宁可零碎与他们吃。若吃醉了,或是火烛,或是反了狱,事就大不好了。”叫皂隶们将那未吃完的酒替他收过了,把那些囚犯都着人守住,等那禁子醒来。

可见那做县官的,这监狱里面极该出其不意,或是拜客回来,或是送客出去,或是才上堂不曾坐定,或是完了事将近退堂,常常下到监里查看一遍。那些禁子牢头,不是受了贿就把囚犯恣意的放松,就是要索贿把囚犯百般凌虐。若武城县里有那正印官常到监里走过两遭,凡事看在眼里,谁敢把那不必修理的女监从新番盖?谁敢把平白空地盖屋筑墙?谁敢把外面无罪的人任意出入?只因那个长发背的老胡只晓得罚银罚纸,罚谷罚砖,此外还晓的管些甚么!后来又是个孟通判署印,连夜里也做了白日,还不够放告问刑的工夫,那里理论到监里的田地?这一日不惹出事来,真也是那狱神救护!又幸得那署印的孟通判回去府中,县中寂静无人,所以抹煞过了。晁大舍仍在监内住过了夜。

到了次日饭后,只见曲九州领了晁凤从外边进来。与晁大舍磕了头,说:“老爷、老奶奶见这一向通没信去,不知家中事体怎么样了,叫小人回家看望。说官司结了,请大爷即日起身往任上去,有要紧的事待商量哩。”晁大舍道:“有家书把与我看。”晁凤道:“书在宅里放着哩,没敢带进来。”晁大舍问道:“老爷、老奶奶这向好么?”晁凤道:“老爷这会子极心焦,为家里官司的事,愁的整夜睡不着。如今头发胡子通然莹白了,待不得三四日就乌一遍。如今把胡子乌的绿绿的,怪不好看。老奶奶也瘦的不像 [不像——不像正常的样子的意思。] 了,白日黑夜的哭。如今梁相公、胡相公外边又搜寻得紧,恐怕藏不住他,也急待合大爷商量。”晁大舍说:“你老爷一点事儿也铺派不开,怎么做官!有咱这们个汉子,怕甚么官司抗不住?愁他怎么?没要紧愁的愁,哭的哭,是待怎么?就是他两人,咱忖量着去,可以为 [为——帮助、救助、相处的意思。] 他,咱就为他;若为不得他,咱顾铺拉 [铺拉——山东方言,原意是指从身体上、衣服上拂脱附着之物,引申指开脱干系。] 自己,咱没的还用着他哩!”晁凤道:“老爷作难,全是为他也有好处在咱身上,怎么下攀的 [下攀的——等于说下的、动的。] 这个心?”晁大舍道:“这没的都是瞎屄话!你不成千家己他银子,他就有好处到你来?要依着我的主意,还要向他倒着银子哩!”晁凤就没做声,走到小厨屋内,自己妆了壶凉酒,拣了两样嗄饭吃了。

晁大舍穿了衣服,要同晁凤出去。珍哥扯着晁大舍撒娇撒痴的说:“我不放你往任上去!你若不依我说,你前脚去了,我后脚就吊杀!那辈子哩,也还提着你的小名儿咒!”晁大舍道:“我且出去看书,咱再商量。”珍哥又问:“你到几时进来?”晁大舍道:“我到外边看,要今日不得进来,我明日进来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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