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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晁上舍回家托梦 徐大尹过路除凶 第3节

乡约地方亲见了这个光景,喊说:“清平世界,白昼劫财伤人!”要围了庄擒捉。那晁无晏合晁思才两个头目方才放了季春江,说道:“俺们本家为分家财,与你众人何干!”乡约道:“他家晁奶奶见在,你们分罢了,如何来打抢?如今大爷这等严明,还要比那尝时的混帐,任你们胡行乱做哩!”要写申文报县。有做刚做柔的说着,叫他替季春江立了一张保辜 [保辜——因打人致伤而立下的文约。如受伤者在一定期限内因伤致死,打人者以死罪论;不死则以伤人论。] 的文约,撵得一班男妇驮了麦子等物回城去了。

季春江要次日用板门抬了赴县告状。众人劝说:“你主人既已不在,你又是个单身,照他这众人不过。便是我们证他的罪名,除不得根,把仇越发深了。你依我们劝说,忍了他的。我想这些人还不肯干休,毕竟还要城里去打抢。守着大爷近近的,犯到手里,叫他自去送死,没得怨怅。”慰安了一顿,各人散了回家。季春江果也打得狼狈,卧床不起,差人报入城来。晁夫人乍闻了,也不免生气,无可奈何。

谁想晁思才这两个凶徒算道:“事不宜迟。莫叫他把家事都抵盗与女儿去了,我们才‘屁出了掩臀’。我们合族的人都搬到他家住了,前后管住了老婆子,莫教透露一些东西出去,再逼他拿出银子来均分,然后再把房产东西,任我们两个为头的凡百拣剩了,方搭配开来许你们分去。”众人俱一一应允。即刻俱各领了老婆孩子,各人乱纷纷的占了房子,抢卓椅、抢箱厨、抢粮食,赶打得些丫头养娘、家人小厮哭声震地;又兼他窝里厮咬,喊成一块。晁夫人恐怕春莺遭了毒手,损了胎气,急急撺掇上在看家楼上,锁了楼门,去吊了胡梯。那大门前围住了 [围住了——同本作“闱住了”。“圍”与“闈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几万人看晁家打抢。

这伙凶棍,若天爷放过了,叫他们得了意去,这世间还有甚么报应?不想那日一个钦差官过,徐大尹送到城外回来,恰好在门前经过。听得里面如千军万马的喧嚷,外面又拥集了几万的人,把轿都行动不得。徐大尹倒也吃了一惊。左右禀说:“是晁乡宦的族人,因晁源被人杀了,打抢家财的。”徐大尹问:“他家还有甚么人见在?”左右说:“还有乡宦的夫人。”

徐大尹叫赶开众人,将轿抬到晁家门首,下了轿,进到厅上。那些人打抢得高兴,梦也不晓得县官进到厅前。县官叫把大门关上,又问:“有后门没有?”回说:“有后门。”叫人把后门把住,放出一个人去重责五十板。

从里面跑出两个人来,披了头,打得满面是血,身上都打得青红紫皂,开染坊的一般,一条裤都扯得粉碎,跪下叫唤着磕头。徐大尹看着晁凤道:“这一个人是前日去领头的,你如何也在这里打抢?”晁凤道:“小的是晁乡宦的家人,被人打的伤了。”徐大尹道:“你原来是家人!你主母见在何处?”晁凤道:“奶奶被众人凌逼的将死!”大尹问说:“受过封不曾?”晁凤回说:“都两次封过了。”大尹道:“请宜人相见。”晁凤道:“被一群妇人拦住,不放出来。”

徐大尹叫一个快手,同管家进去请。果然许多泼妇围得个晁夫人封皮一般,那里肯放。快手问道:“那一位是晁奶奶?”晁夫人哭着应了。快手将别的婆娘一阵赶开。晁夫人叫取过孝衫来穿上,系了麻绳,两个打伤的丫头搀扶了,哭将出来,倒身下拜。

徐大尹在门内也跪下回礼,起说:“宜人请把气来平一平,告诉这些始末。”晁夫人道:“近支绝没有人,这是几个远族。从我进门,如今四十馀年,从不曾见他们一面。先年公姑的丧,昨日丈夫的丧,就是一张纸也是不来烧的。昨日不才儿子死了,便都跑得来,要尽得了家事,要赶我出去。昨日出到乡里,抢了个精光,连儿子灵前的香案合孝帐都抢得去了,还把看庄的人打得将死。如今又领了老婆孩子,各人占了屋,要罄身赶我出去,还恐怕我身上带着东西,一伙老婆们把我浑身番过。老父母在这里,他还不肯饶我。差人进去是亲见的。”大尹道:“共有多少人?”夫人道:“八个男人,十四五个婆娘。”大尹道:“这伙人一定有为首的,甚么名字?”夫人道:“一个叫是晁思才,一个是晁无晏。”大尹道:“如今在那里?”夫人道:“如今一伙人全全的都在里面。”大尹道:“且把这八个男子锁出来!”

一群快手赶到里面,锁了六个,少了两人。大尹道:“那两个却从何处逃走?”晁夫人道:“墙高跳不出,一定还在里面藏着哩。”大尹道:“仔细再搜!”快手回道:“再搜寻不出,只有一座看家楼上面锁着门,下边没有胡梯,只怕是躲在那楼上。”夫人道:“那楼上没有人,是一个怀孕的妾在上面。我恐怕这伙强人害了胎气,是我锁了门,掇了梯子,藏他在上面的。”大尹问:“这怀孕(的)是那个的妾?”夫人道:“就是丈夫的妾。”大尹道:“怀孕几月了?”夫人道:“如今五个月了。”大尹道:“既有怀孕的妾,焉知不生儿子!”又叫:“快去锁出那两个来!”

快手又进去番,从佛阁内搜出了一个,只不见了晁无晏一个。小丫头说:“我见一个人跑进奶奶房里去了。”差人叫那丫头领着,走进房内,绝无踪迹。差人把床上的被合那些衣裳底下掀了一掀,恰好躲在里面。差人就往脖项 上套锁。晁无晏跪在地下,从腰间掏出一大包东西,递与差人,只说:“可怜见!饶命!”他的老婆孙氏也来跪着讨饶,说:“你肯饶放了他,我凭你要甚,我都依你。”差人说:“我饶了你的命去,大爷却不肯饶我的命了,我还要甚么东西!”竟锁了出去。

大尹道:“躲在那边,许久的方才寻见?”差人说:“各处寻遍没有。一个小丫头说他跑进晁奶奶卧房去了,小人进去又寻不着,只见他躲在晁奶奶的床上被子底下。他腰里还有一大包东西,掏出来要买告小人放他。”大尹道:“这可恶更甚了!那一包东西那里去了?”差人道:“递与他的老婆了。”又叫:“把那些妇人都锁了出来!”差人提了锁,赶到后面。那些婆娘晓得要去拿他,扯着 [扯着——同本作“批着”。“扯”与“批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家人媳妇叫嫂子的,拉着丫头叫好姐姐的,钻灶突 [灶突——灶上的烟道。这里指灶下的灰坑。] 的,躲在卓子底下的,妆做仆妇做饭的,端着个马桶往茅厮 [茅厮——山东方言,厕所。] 里跑的,倘在炕上吊了鬏髻、盖了被妆害病的,再也不自己想道那些丫头养娘被他打的打了,采的采了,那一个是喜欢你的,肯与你遮盖?指与那些差人,说一个拿一个,比那些汉子们甚觉省事。十四个团脐一个也不少。看官,你道这伙婆娘都是怎生模样?

有的似东瓜白醭脸,有的似南枣紫绡唇。有的把皮袋挂在胸前,有的将绵花帮在脚上。有的高高下下的面孔,辨不出甚么鸠荼 [鸠荼——“鸠盘荼”的省称。佛书中指啖人精气的鬼,也译作翁形鬼、冬瓜鬼等。常用来比喻丑妇。] ;有的狰狰狞狞的身材,逼真的就如罗刹。有的似狐狸般袅娜娇娆,有的似猢狲般踢天弄井。分明被孙行者从翠微宫赶出一群妖怪,又恰像傅罗卜 [傅罗卜——明郑之珍《目连救母劝善戏文》中的人物,后改名大目犍连,即目连。他为救母曾遍游地狱。] 在饿鬼狱走脱满阵冤魂。

大尹问夫人道:“这些妇人全了不曾?”夫人道:“就是这十四个人。”大尹叫本宅的家人媳妇尽都出来,一个家第二十回 晁上舍回家托梦 徐大尹过路除凶插图第二十回 晁上舍回家托梦 徐大尹过路除凶插图拉拉来到。大尹叫把这些妇人身上仔细搜简。也还有搜出环子的,丁香的,手镯、钗子的,珠箍的,也还不少。大尹见了数,俱教交付夫人。又叫人快去左近边叫一个收生妇人来。把些众人心里胡乱疑猜,不晓得是为甚的。那些妇人心里忖道:“这一定疑我们产门里边还有藏得甚么物件,好叫老娘婆 [老娘婆——后文也作“老娘”。山东方言,产婆,以接生为业的妇女。] 伸进手去掏取。”面面相觑,慌做一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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