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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片云僧投胎报德 春莺女诞子延宗 第3节

晁夫人进到春莺房内,上了炕上坐着,派了晁书、晁凤两个的娘子专一在屋里答应,炤管奶子,分付说:“你要答应的好,孩子满月,我赏你们;要答应得不好,一个人嘴里抹一派 [派——山东方言中称数粪便的量词。] 狗屎 [狗屎——同本作“狗尿”,据文意酌改。] 。”

那腊月短天,容易的过,不觉的就是年下。晁老合晁大舍虽新经没了,得了这件喜事,晁夫人倒也甚不孤恓。瞬眼之间,过了年。忙着孩子的满月,也没理论甚么灯节。十六日,春莺起来梳洗,出了暗房 [暗房——产妇坐月子的卧房。] 。晁夫人也早早梳洗完备,在天地上烧了纸,又在家庙里祭祀,春莺也跟在后面嗑头,方才一家大小人口都与晁夫人道了喜。春莺先与晁夫人叩了头。晁夫人分付家下众人都称呼春莺为“沈姨”,因他原是沈裁的女儿,所以称他娘家的本姓。又与小娃娃起了个乳名,叫是“小和尚”。

吃过了早饭,可可的那十六日是个上好的吉日,“煞贡”、“八 [八专——同本作“人专”,据文意酌改。] 专”、“明堂”、“黄道”、“天贵”、“凤辇”,都在这一日里边,正正的一个剃头的日子,又是甚晴明和暖,就唤了一个平日长剃头的主顾来与小和尚剃胎头。先赏了五百文铜钱,一个首帕,一条大花手巾;剃完了头,又管待他的酒饭。渐次先是那些族里的婆娘们,又是众亲戚的女眷,都送了礼来与小和尚满月 [满月——同本作“满日”。“月”与“日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都有与小和尚的东西。连那本族妇人,也有五六分重的银钱、银铃不等。

前日晁思才只道是晁夫人要请来堵他的嘴,谁知晁夫人请得他们到的,都相待得甚是厚,临去时还有回答那些老婆们的礼,所以着实后悔。今日不曾请他,他却买了两盒茶饼,打了一个银铃,领了他那个老第二十一回 片云僧投胎报德 春莺女诞子延宗插图拉来到。先进去见了晁夫人,那嘴就像蜜钵一般,连忙说道:“嫂子请上,受我个头儿;可是磕一万个头也不亏。那日要不是嫂子救落着,拿到大街上一顿板子,打不出我这老私窠子屎来哩!这事瞒不过嫂子,这实吃了晁无晏那贼天杀的亏。今日鼓弄,明日挑唆,把俺那老斫头的挑唆转了,叫他像哨狗的一般望着狂咬!”

谁知晁无晏的老婆已来到屋里,句句听得真切,凶神一般赶将出来。晁思才老婆见了,连忙说道:“嗳呀!你从多咱来了?”晁无晏老婆也没答应,只说:“呃!你拍拍你那良心!这事是晁无晏那天杀的不是?您一日两三次家来寻,说凡事有你上前,惹出事来您担着。后来您只捣了一百杠子,俺倒打了二百杠子!倒是人哨着你那老斫头的来?天老爷听着,谁烁 [烁——“哨”的音变,同“哨”。唆使的意思。] 谁,叫谁再遭这们一顿!”晁夫人道:“今日是孩子的好日子,请将您来是图喜欢,叫你都鬼炒 [炒——同“吵”。古代著作中常见使用。] 来?您待炒,夹着屁股明日往各人家里炒去!我这里是叫人炒够了的了!”

人进来传说:“七爷要见奶奶哩。”晁夫人道:“请进来。”晁思才也没等进房,就在天井里跪下嗑头。晁夫人也跪下回礼。晁思才说:“嫂子可是大喜!我那日听见说了声添了侄儿,把俺两口子喜的就像风了的一般,只是跳,足足的跳有八尺高!俺住的那屋是也叫矮些,我跳一跳触着屋子顶,跳一跳触着屋子顶,后来只觉的头顶生疼,忘了是那屋子顶[石彭] [石彭] 的。亏了俺那老婆倒还想着,说:‘你忘了么?你夜来喜的往上跳,是屋子顶 [石彭] 的!’罢!罢!老天爷够了咱的!只有这个侄儿,咱就有几千几万两的物业,人只好使眼瞟咱两眼罢了,正眼也不敢看咱!昨日这伙子斫头的们只是不听我说,白当的叫他带累的我吃这们一顿亏!”晁夫人道:“旧事休题,外边请坐去。又叫你费礼。又替孩子打生活。”

晁思才道:“嫂子可是没的说,穷叔遮嚣 [遮嚣——山东方言,遮羞。羞,方言读“嚣”音。] 罢了!昨日侄儿洗三,俺两口子收拾着正待来,一个客到了,要留他坐坐,就没得来替侄儿做三日 [做三日——庆贺“洗三”的意思。] 。”他老婆道:“嗳约,你是也有了几岁年纪,怎么忘事?你可是喜的往上跳, [石彭] 的头肿得像没揽的柿子 [没揽的柿子——形容青肿的样子。揽,通“漤”,一种水果催熟的方法。柿子在未漤之前呈青白色,漤后黄熟。] 一般,疼得叫我替你揉蹉 [蹉——同“搓”。] ,可就没的来,又扯上那一遭有客哩!”晁思才道:“是!是!还是你记的真!”晁夫人道:“真也罢,假也罢,外边请坐。”叫小厮们:“外边流水 [流水——山东方言,赶快,赶紧。] 端果子咸案 [咸案——咸味的案酒。指腌菜、酱菜之类的下酒小菜。] ,中上座了。”晁思才外面去了。

晁无晏老婆要到外边去合他汉子说话。晁夫人道:“不出去罢,料想没有别的话说,也只是招对方才那两句舌头。里头也中上座哩。”把些女客都请到席上,晁夫人逐位递了酒,安了席,依次序坐下。十来个女先弹起琵琶、弦子 [弦子——一般指弹拨乐器三弦。山东方言中,属拉弦乐器的二胡也称“弦子”。] 、琥珀词 [琥珀词——乐器名,又叫胡拨思、浑不似、火不思、考姆慈。其制如琵琶,弹弦作声。] ,放开剌叭喉咙,你强我胜的拽脖子争着往前唱。徐老娘抱着小和尚来到,说:“且住了唱罢,俺那小师傅儿要来参见哩。”

徐老娘把小和尚抱到跟前,月白脑搭 [脑搭——一种小儿戴的帽子,下幅很长,将头和脖子遮蔽,只露出脸蛋。搭,同本作“塔”,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上边顶着个瓢帽子,穿着浅月白袄,下边使蓝布绵褥子裹着,端详着也不怎么个孩子:

红馥馥的腮颊,蓝郁郁的头皮。两眼秋水为神,遍体春山作骨。一条紫线,从肾囊直贯肛门;满片伏犀,自鼻梁分开额角。两耳虽不垂肩,却厚敦敦的轮廓;双手未能过膝,亦长鬖鬖的指尖。这个贼模样,若不是个佛子临凡,必然是个善人转世。

可是喜的一个家挝耳挠腮,也怪不得晁思才跳的 [石彭] 着屋顶。那日皎天月色,又有满路花灯,晁夫人着实挽留,那些堂客们都坐到二更天气,方才大家散席。

正是“一人有福,拖带满屋”。若不是晁夫人是善知识 [善知识——佛教指善友、善人。] ,怎能够把将绝的衰门从新又延了宗祀?虽然才满月的孩子,怎便晓得后来养得大养不大?但只看了他母亲的行事,便料得定他儿子的收成。

再看下回,或知分晓。

暖房——同本作“第二十一回 片云僧投胎报德 春莺女诞子延宗插图房”。字书无“第二十一回 片云僧投胎报德 春莺女诞子延宗插图”字,盖因与“煖”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

第二十一回 片云僧投胎报德 春莺女诞子延宗插图——盘腿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