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回 连举人拟题入彀 狄学生唾手游庠 第3节
待了几日,绣江县生员也拆了号,连赵完是一等第十三,程乐宇是一等第十一。新秀才也都覆试过了,狄希陈第七,该拨县学。他因恋着孙兰姬,悄悄的覆试过了,故意落在后边,等薛如卞三个都出去了,他才交卷,递出一张呈来,愿改府学。宗师轻轻易易的准了。后来倒下案去,薛如卞、相于廷两个县学,狄希陈、薛如兼两个府学。都说府学不便,狄员外合薛教授商议要写呈子,叫他两个递呈改学,又说:“狄姐夫第七,原该拨县学的,今想是误拨了府学,这再没有不准的。”稍了信来。
谁知这府学原是他自己递呈改的,怎还又敢递呈?左支右吾的不肯去递。只得薛如兼自己递了呈,说他年小,来往路远,父母不放心,愿改县学。宗师慨然依了。这狄希陈,先生也没奈他何。别人都回到家去,单单只剩下他在府里等候送学。先生回去,同窗又都不在,他却一些也不消顾忌,每日起来就到孙兰姬家缠帐,连夜晚也不回来,叫狄周合尤厨子整夜的等。
再说狄员外两口子见儿子进了学,喜不自胜。后来别的三个都回到家中,送学之日,大家好不热闹,只有他家这一门清门静户。还亏不尽女婿薛如兼进了,这日也还披红作贺,往县里奔驰,还可消遣。狄希陈在府里送过了学,学官领着参见院道,学中升堂画卯。
过了几日,别人都告了假回家,偏生他不肯回家。狄周再三的催促,那里肯听?家中来了两三遍头口,只推学府琐碎,要送过了束脩方准放回。狄员外备了学官的礼,两斋 [两斋——指府学的教授和训导两处。] 各自五两银,鞋袜尺头在外。学官欢喜收了。从此也绝不升堂,绝不画卯,他依旧又不回去。
一日,家中又叫了头口来接。家中亲友合他丈人薛教授都刻期等他回去作贺,叫了鼓乐,家中摆了酒席。狄周这里与他收拾了行李,催他起身,算定这日走七十里,宿了龙山;次日走三十里,早到便于迎贺。谁知他三不知没有影了。狄周遥地里寻,那里有他的影响?忽然想道:“他这向专常出去,近日多常是整夜不回,必定是在那个娼妇家里。这一定没有别处,必定在那跑突泉西向日溺尿的所在。待我去那里寻他。”
狄周悄悄地走将进去,不当不正与他撞了个满怀。狄周说道:“你这干的甚么营生?下处行李都备上了,家里摆下了好多少酒席,城里都下来多少亲戚,等着明日晌午迎贺,你却跑了这里来了,这极躁不杀人么?你这位大姐可也不是,这是甚么事情?你却留住他在这里混!”狄希陈见狄周把话来激他,又见老鸨子合孙兰姬再三劝他,说:“我不是嫌你。你进了学,也流水该到家,祖宗父母前磕个头儿。况且家里摆下酒 [酒——同本作“洒”。“酒”与“洒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亲戚们等着贺你,你不去,这事怎么销缴 [销缴——交代。] ?你听我说,你流水到家。脱不了你是府学,不时可以来往。路又不远,只当走南屋北屋的一样。往后的日子长着哩。你这不去,惹的大的们恼了,这才‘漫墙撩胳膊——丢开手 [漫墙撩胳膊——丢开手——歇后语,意思是把胳膊越过墙头扔到外面去。漫,山东方言,越过;从上面掠过。手,同本作“于”。“手”与“于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’了。”他摇头不摔脑 [摇头不摔脑——摇头摆脑。不摔,“摆”的分读。] 的,那里肯听?倒抹 [倒抹——后文也作“倒沫”。磨蹭,支吾拖延。] 到日头待没的火势,方才同着狄周回到下处,又还待卸了行李住下,要明日走罢。狄周说:“一百里路,明日赶多咱到家?可叫人怎么迎贺?咱出城去,明日好早走。”他才没极奈何的骑上头口。出了东门,依着狄周还要赶到王舍店住宿,他只到了关里,就怕见待走,就寻下处住了。若不是狄周死鳔白缠,他还要搀空子 [搀空子——瞅空子,找机会。] 待跑。
次早五鼓,狄周起来点上灯,叫着他,甚么是肯起来?推心忙、推头晕。狄周说:“心忙头晕,情管是饥困 [饥困——山东方言,饥饿。同本作“饿困”。“饑”与“餓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了。我打和包鸡子 [和包鸡子——即荷包鸡蛋。生鸡蛋开壳放入将开的水中,煮熟后呈扁圆形,状如荷包,故称。] ,你起来吃几个,情管就好了。咱早到家,我听说家里叫下的步戏,城里叫了三四个姐儿,等待这二日了。”狄周望着牵头口的挤眼。牵头口的道:“可不怎么?新来的几个兖州府姐儿,通似神仙一般,好不标致哩!”狄希陈说:“你哄我哩!那里唱的?在那里住着哩?”牵头口的接着口气说道:“这是狄周说起来,我也多嘴说几句,为甚么哄你?你家去待不见哩?三个姐儿,在咱西院里楼上不是?这几日,每日合连大爷、相舅爷吃酒。”狄希陈听见,方才笑了一笑,说道:“好意思!咱可快着走罢!”
离家五六里地,寻了个所在,狄希陈下了头口,从新梳洗,换上了新衣。又行了二三里,离家不足四五里之程,亲朋都在文昌祠等候。狄希陈换了儒巾,穿了蓝衫,薛教授与他簪上花,披了一匹红罗,把了酒。亲友中又有簪花披红的。前边抬着彩楼,都是轴帐、果酒。摆着十二对五色彩旗,上面都是连春元做的新艳对联。乐人鼓手,引导前行。无数亲朋都乘着雕鞍骡马,后边陪从。到了家中,大吹大打。狄员外合程乐宇、相栋宇俱在门首迎宾,让进客去。
狄希陈天地上拜了四拜,又到后面见了祖先与他父母,都行过了礼。出到前面,先见过了程先生,才与众亲友行礼,又另与连春元叩谢 [叩谢——同本作“即谢”。“叩”与“即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。又谢连赵完保结,又另谢薛教授父子,又与他母舅相栋宇又另磕头。同窗们也都另行了礼,方才狄宾梁逐位递酒,叙齿坐了。
狄希陈两个眼东张西瞭,那里有甚么步戏?连偶戏也是没的。还指望有妓者出来,等得吃了五六巡酒,上了 [上了——同本作“土了”。“上”与“土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两道饭,又没有妓者踪影。他 [他——同本作“也”。“他”与“也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推故跑下席来,寻着狄周问说:“你说有步戏,又有三四个妓者,怎么都没见出来?”狄周道:“咱都在府里,我那里见来?我是听见牵头口的严爽说的。”狄希陈又来 [来——同本作“未”。“来”与“未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寻着严爽,问道:“步戏哩?”严爽说:“你早到好来。步戏被县上 [上——同本作“土”。“上”与“土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今早叫去了。”狄希陈又问:“兖州府姐儿哩?”严爽说:“呃!我没说像神仙似的么?谁家这神仙也久在凡间?只一阵风就过去了,等到如今哩!”狄希陈恨的在那严爽的 [的——同本作“句”。“的”与“句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脸上 [脸上——同本作“脸主”,据文意酌改。] 把拳头晃了两晃,仍回席上 [席上——同本作“席主”,据文意酌改。] 去了。到了掌灯以后,众宾都起席散了,留着相栋宇到后边合他姐姐、狄员外、狄希陈又吃了会子酒,方才辞去。
且看狄希陈这一回来,未知 [未知——同本作“木知”。“未”与“木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后日何如,只怕后回还有话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