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学666 » 《醒世姻缘传》 > 第四十回 义方母督临爱子 募铜尼备说前因 > 第2节

第四十回 义方母督临爱子 募铜尼备说前因 第2节

狄员外惟恐他娘子到了府里,没轻没重的打他,又怕他打那老婆打出事来,絮絮叨叨的只管嘱付,只叫他:“唬虎着他来罢,休要当真的打他,别要后悔。”说过又说,嘱付个不了。他娘说:“你休只管狂气!我待打杀那后娘孩子,我自家另生哩?厌气 [厌气——讨厌,厌烦。] 杀人!没的人是傻子么?”狄员外道:“我只怕你尊性发了,合顾大嫂 [顾大嫂——《水浒传》中人物,绰号母大虫,性格风风火火。] 似的,谁敢上前哩?”说着,打发婆子上了骡子,给他第四十回 义方母督临爱子 募铜尼备说前因插图上 衣裳,跳上了镫;又嘱付李九强好生牵着头口。狄员外说:“我赶明日后晌等你。”他婆儿道:“你后日等我!我初到府里,我还要上上北极庙合岳庙哩。”狄员外心里想道:“也罢,也罢。宁可叫他上上庙去。既是自己上庙,也不好十分的打孩子了。”

不说狄员外娘子在路上行走。却说孙兰姬从那日游了湖,一连三日都在狄希陈下处,两个厮守着顽耍。当铺里每日往他家去接,只说还在城里未回。那日吃了午饭,狄希陈把那右眼拍了两下,说道:“这只怪屄眼,从头里只管跳!是那个天杀的左道 [左道——山东方言,数说,议论。] 我哩!我想再没别人,就是狄周那砍头的!”正说着,只听孙兰姬一连打了几个涕喷 [涕喷——山东方言,喷嚏。] ,说道:“呃!这意思有些话说。你的眼跳,我又打涕喷,这是待怎么?我先合你讲开,要是管家来冲撞你,可不许你合他一般见识。你要合他一般见识,我去再也不来了。”

正说着话,只听得外边乱轰。狄希陈伸出头去看了一看,往里就跑,唬得脸黄菜叶子一般,只说:“不好了!不好了!娘来了!”孙兰姬起初见他这个模样,也唬了一跳,后边听说“娘来了”,他说:“呸!我当怎么哩,却是娘来了。一个娘来倒不喜,倒害怕哩!”一边拉过裙子穿着,一边往外跑着迎接。老狄婆子看了他两眼,也还没有做声。孙兰姬替婆子解了眼罩,身上担了尘土 [尘土——同本作“尘上”。“土”与“上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倒身磕了四个头。狄婆子看那孙兰姬的模样:

焌黑一头绿发,髻挽磐龙;雪白两颊红颜,腮凝粉蝶。十步外香气撩人,一室中清扬 [清扬——《诗经·郑风·野有蔓草》:“有美一人,清扬婉兮。”朱熹《集传》:“清扬,眉目之间婉然美也。”] 夺目。即使市人习见,尚夸为阆苑飞琼;况当村媪初逢,岂不是瑶台弄玉?雄心化为冰雪,可知我见犹怜 [我见犹怜——东晋明帝之婿桓温平蜀,娶李势之妹为妾。其妻南康长公主知道后大怒,带着刀要去砍她,“见李在窗梳头,姿貌端丽,徐徐结发,敛手向主……主于是掷刀前抱之:‘阿子,我见汝犹怜,何况老奴。’”后因以“我见犹怜”为形容女性美丽之辞。事见《世说新语》刘孝标注引虞通之《妒记》。] ;刚肠变作恩情,何怪小奴不尔 [小奴不尔——晋桓温纳妾,其妻南康长公主曾笑诋之为“老奴”,见“我见犹怜”注。这里用其事,因狄希陈年少而以“小奴”称之。不尔,不这样。] !

狄婆子见了孙兰姬如此娇媚,又如此活动 [活动——处事机灵,遂人心意,能招人喜爱的意思。] ,把那一肚皮家里怀来的恶意,如滚汤浇雪一般;又见狄希陈唬得焦黄的脸,躲躲藏藏的不敢前来,心中把那恼怒都又变了可怜,说道:“你既是这们害怕,谁强着叫你这们胡做来?你多大点羔子,掐了头没有疤的,知道做这个勾当!你来时合你怎样说来?你汪先生待出殡,你爹说不去与他烧纸,等你去与他上祭。你两个舅子合兄弟都去了,你敢自家在这里住 [住——同本作“仕”。“住”与“仕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着?”孙兰姬在旁嗤嗤的笑。狄婆子说:“你别笑!我刚才不为你也是个孩子,我连你还打哩!”

正还没发落停当,只见走进一个六十多岁的尼姑,说道:“我是泰安州后石坞奶奶庙的住持,要与奶奶另换金身,妆修圣像。随心布施,不拘多少,不论银钱。福是你的福,贫僧是挑脚汉。你修的比那辈子已是强了十倍,今辈子你为人又好,转辈子就转男身,长享富贵哩。阿弥陀佛,女菩萨随心舍些,积那好儿好女的。”狄婆子道:“我可是积那好儿好女的!女还不知怎模样 [模样——同本作“摸样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儿已是极好了,从一百里外跑到这里嫖老婆,累的娘母子自己千乡百里的来找他!”

那姑子把狄希陈合孙兰姬上下 [上下——同本作“士下”。“上”与“士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看了两眼,说道:“他两个是前世少欠下的姻缘,这世里补还。还不够,他也不去;还够了,你扯着他也不住。但凡人世主 [主——预示。这里是该当的意思。] 偷情养汉,总然不是无因,都是前生注定。这二人来路都也不远,离这里不上三百里路。这位小相公前世的母亲尚在,正享福哩。这位大姐前世家下没有人了。这小相公睡觉常好落枕,猛回头又好转脖筋。”

说到这两件处,一点不差。狄婆子便也怪异,问道:“这落枕转脖子的筋,可是怎说?”姑子说:“也是为不老实,偷人家的老婆,吃了那本夫的亏了。”狄婆子问说:“怎么吃了亏?是被那汉子杀了?”姑子点了点头。狄婆子指着孙兰姬道:“情管这就是那世里的老婆。”姑子说:“不相干。这个大姐,那辈子里也是个姐儿,同在船上,欢喜中订了盟,不曾完得,两个这辈子来还帐哩。”狄婆子道:“他听见你这话,他往后 [往后——同本作“住后”。“往”与“住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还肯开交哩?”姑子道:“不相干,不相干。只有二日的缘法就尽了,三年后还得见一面,话也不得说一句了。”

孙兰姬说:“我那辈子是多大年纪?是怎么死来?”姑子说:“你那辈子活的也不多,只刚刚的二十一岁,跟了人往泰山烧香,路上被冰雹打了一顿,得病身亡。如今但遇着下雹子,你浑身东一块疼,西一块疼,拿手去摸,又像不疼的一般,离了手又似疼的。”孙兰姬道:“你说得是是的,一点不差。那一年夏里下雹了,可不就是这们疼?”狄婆子指着孙兰姬道:“我看这孩子有些造化似的,不像个门里人 [门里人——门户中人,妓者。] ,我替俺这个种子娶了他罢。”姑子说:“成不上来。小相公自有他的冤家,这位大姐自有他的夫主。待二日,各人开交。”

狄婆子道:“你说别人是是的,你说说我是怎么?”姑子说:“你这位女菩萨,你的偏性儿我倒难说。大凡女人,只是偏向人家的大妇,不向人家的小妻。你却是倒将过来的。”狄婆子笑道:“可是,我实是不平。人家那大婆子作践小老婆,那没的小婆子不是十个月生的么?”姑子说:“女菩萨,你还有一件站不得的病。略站一会,这腿就要肿了哩。”狄婆子道:“这是怎么说?就没本事站?”姑子说:“这敢是你那一辈子与人家做妾,整夜的伺候那大老婆,站伤了。因你这般折堕,你从无暴怨之言,你那前世的嫡妻托生,见与你做了女儿,你后来大得他的孝顺哩。你今生享这等富足,又因前生从不抵生盗熟,抛米撒面。你今世为人又好,转世更往好处去了。”

狄婆子问道:“你再说说俺这个种子后来成个什么东西?”姑子说:“那一年发水,已是有人合你说了。”狄婆子又道:“这眼底下要与他娶媳妇哩,这媳妇后来也孝顺么?”姑子说:“别要指望得太过了,你这望得太过,你看得就不如你的意了。你淡淡的指望,只是个媳妇罢了。这位小相公,他天不怕地不怕,他也单单的只怕了他的媳妇。饶他这样害怕,还不得安稳哩。同岁的,也是十六岁了。”狄婆子说:“这话我又信不及了。好不一个安静的女儿哩,知道有句狂言语么?”指着孙兰姬道:“模样生的也合这孩子争不多。”姑子说:“你忙他怎么?进你门来,他自然就不安静,就有了狂言语。”

本篇未完,请继续下一节的阅读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