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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陈乘机取鼎 第2节

他娘说:“你丈母在屋里摆着饭等着你哩,你往屋里合你媳妇儿吃去。”狄希陈说:“我是他甚么人?连屋里也不叫我进去,我吃他的饭哩!他破着今日再送两顿饭,我这教花子可没的再有指望了!”狄婆子说:“你媳妇儿关你在外头,没的是你丈母教他关你在外头来,你恼你丈母?”狄希陈说:“我不该恼丈母,他不该教道他么?快快的别教巧妹妹往他屋里去,学上了不贤会 [不贤会——即“不贤惠”。会,同“惠”,小说戏曲中常见通用。] 不好!”狄婆子道:“我倒教道你来,你听么?”狄希陈说:“娘教道我,甚么我没听来?我正好好的在府里住着,娘只去,我没等的娘张口,我就跟着娘来了,还等怎么才是听说哩?好不好我到府里递上张呈子,把那当铺里秦蛮子呈着,我还夺回孙兰姬来哩!”狄婆子说:“我教这孩子们笑杀我了!你就递呈子去罢。”这狄希陈百当不曾进房吃饭。

薛婆子也甚是不好意思,看着素姐吃了两碗面,雌没答样 [雌没答样——形容尴尬、情绪低落的样子。] 的家去了。对着薛教授道:“你没事的那后晌教道,教道的孩子这们样的!”把那撵女婿、拒婆婆、不起早,对着薛教授告诉。薛教授长吁了两口气,说道:“他前日黑夜那个梦,我极心影 [心影——山东方言,心里别扭,不舒服。] 。他如今似变化了的一般,这不是着人换了心去么?这合他做闺女通是两个人了!”薛教授的妾龙氏说道:“怕怎么?谁家的坐家闺女 [坐家闺女——未出嫁的姑娘。] 起初就怎么样的来?再待几日熟滑 [熟滑——同本作“热滑”。“熟”与“熱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下来,只怕你留他住下,他还不住下哩!”

晌午送饭,薛婆子也没自己去,差了薛三槐娘子送去。狄希陈依旧不曾进房去吃。后晌又叫薛三省娘子送去晚饭,狄希陈又不肯进去。薛三省娘子说:“姐夫在那里哩?待我自家请他去。”素姐说:“你不好疢 [疢(chèn)——同“碜”。山东方言,有因十分不堪而让人恶心、难以启齿或感到极不舒服等义。这里是因说的话不堪入耳而使人恶心的意思。] ?我不要他,你要了他罢!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姐姐,你只再说,我就要他怎么,辱没了人么?”听见说狄希陈在葡萄架底下石凳上坐着,他跑到那里,说道:“姐夫,姐姐请你吃饭去哩。”狄希陈说:“俺家里有饭。我吃过饭了。看又叫人撵出来,不好看的!”薛三省娘子道:“姐夫,你听我说,你进去吃了饭,坐着别要出来。他好掐出你来么?”又悄悄的说道:“又是独院落,关上天井的门,黑夜可凭着你摆划,可也没人替的他。”

狄希陈心里想道:“这倒也是个高见。”将计就计的跟了薛三省娘子进房。谁知素姐见了狄希陈进去,那屁股坐在床上就如生根的一般,甚么是肯下来。狄希陈等他不来同吃,心里有了那薛三省娘子的锦囊,想道:“他便一顿不吃饭,也就饿不坏人。我且吃饱,有力气可以制人。他且不吃饭,没气力,教他招不住。”正是得计,把饭吃得饱饱的,叫薛三省娘子收了家伙回去。

薛三省娘子道:“姐姐,我家去哩,你可休再似夜来,我赶五更就来接你。”素姐点了点头,见狄希陈坐着不动,知道他是不肯出去的主意。住了一会,听见狄婆子屋里关的门响。素姐说:“你去关了天井门罢,你还坐着怎么?”狄希陈只道他是真意,果然出去关门。素姐等他前脚出去,就跑下床来自己把房门闩上,又合小玉兰抬过一张桌子把门紧紧顶住。狄希陈把那门先使手推,后用脚踢,又用砖石打那窗户。

狄婆子听见,又只得开门出来,问说:“陈儿,你待怎么?”狄希陈说:“他哄我出来关门,他又把房门闩了!”狄婆子说:“这真也是个怪孩子了!那里有这们样的事?小玉兰,你快着来开门!我明日不起你的皮!”没见动静,又说:“小玉兰,你不开门么?”小玉兰说:“俺姑这里搂着我不叫我开哩!”狄婆子说:“这也就琐碎少有的事!陈儿,你还往我屋里睡去罢!他明日情管就合我熟化了。”狄希陈仗着他娘的力量,还待要踢门,狄婆子说:“这半夜三更的,不成道理。你跟着我那屋里去罢。”狄希陈只得跟着他娘去了。

到了五更,薛三省娘子果然就来接他,叫开门,知道狄希陈又没在屋里睡觉。问小玉兰,知道是诓他出去关了门,没教他进来。狄大娘还自己来到叫门,素姐搂着小玉兰,不许他去与狄大娘开门。薛三省娘子恼的沉着脸,怂恿 [怂恿——这里是催促的意思。] 着素姐没梳头,踅着首帕,小玉兰跟着,待往家去。

依着素姐要锁上房门,薛三省娘子说:“家里放着姐夫,你可锁门哩!”走到狄婆子窗户底下,说道:“狄大娘,我接了姐姐家去哩。屋门没锁,叫人看门。”狄婆子说:“我知道了,你们去罢。住会有几位客来送他?我好预备。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脱不了是俺娘合连大娘二位,再那里还有别人?”狄婆子答应:“知道了。”叫起狄希陈来,往他屋里去看家。待不多一会,也就收拾将明,公母两个都起来收拾待客。

却说素姐回家,薛婆子知道他又把女婿撵在门外,婆婆叫门不理,着实的数落着说他。他说:“我不知怎么,见了他,我那心里的气不知从那里来,恨不的一口吃了他的火势!”薛婆子说:“你可是为他那些生气?”素姐说:“我自家也不知道是为甚么恼他。这如今说起他来,你看我这肚子气得相鼓似的!”薛婆子说:“人生一世,还再有好似那两口子的么?你以后拿出主意来,见了他亲亲热热的,只是别要生气。”

素姐开了脸,越发标致的异样。连举人娘子来到看见,喜得荒了,心里想说:“自己闺女老姐那赶上他的模样?”薛教授外面备了酒席,邀请女婿。狄希陈使性子,叫他爹娘降发着来了,心里不大喜欢,吃了没多大会子就辞往家去。薛夫人、连夫人送了素姐回去,狄宅请的他妗母相栋宇娘子、姨娘崔近塘娘子、张先、谢先,正在家唱着吃酒。素姐也在席上坐着,正喜笑的,只看见狄希陈来到,把那脸来一沉。众人看着,都也诧异的极了。

狄希陈从头作过了揖,回到自己房内静坐。只见薛三省娘子端着个小盒,提着一尊烧酒送到屋里。狄希陈说:“这是甚么?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是鸡蛋合烧酒,姐姐待吃的。”狄希陈说:“他吃酒么?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可是这们古怪的事:常时只喝一口黄酒就醉得不知怎样的,这烧酒是闻也不闻。他虎辣八 [虎辣八——亦作“忽剌八”。突然;平白无故的。] 的从前日只待吃烧酒合白鸡蛋哩,没好送给他吃。他今日到家,吃了够六七个煮的鸡子,喝了够两碗烧酒。还待吃,怕他醉了,他吃了没试没试的 [没试没试的——山东方言,等于说感觉并未吃够,没有尽兴。] 。姐夫,你今日可别叫他再哄出去关了门。凭他怎么样的,你只是别动。你先铺个铺,早先另睡,让己他那床,哄他睡了,等各处都关上门,没人听见,你可动手。没的你这们个小伙子,就治不犯他?你打哩得空子。撞着这们个美人,你就没治处治他罢?”

狄希陈说:“怎么处治?叫我动甚么手?我知不道甚么。这里又没人来,你教给我试试。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府里孙兰姬没教给你?等着我教哩!”狄希陈说:“只怕各人有各人的本事,那本事有不同可哩。”薛三省娘子道:“本事都是一样,没有不同的。”狄希陈起来说道:“你来教我教试试。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你等着,我看看人来教给你。”哄的狄希陈坐着,他一溜烟去了。

狄希陈等他不来,只见小玉兰进屋里来。狄希陈说:“你叫了薛三省娘子来,把你姑的这些衣裳替他叠叠。”玉兰见了他说道:“省嫂子,姑夫叫你去替姑叠叠衣裳哩。”薛三省娘子道:“你先对姑夫说去,你说:‘他那里看人哩,看了人就来叠。’”混混着天待中黑上来,薛、连二位夫人又到了素姐屋里,大家又劝说了他一会,方才去了。接次着他姨娘、妗母也都起身,又打发了两个女先家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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