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回 欺绝户本妇盗财 逞英雄遭人捆打 第3节
晁思才说:“你这话也没理!你家死人,教俺助你!”郭氏道:“俺家死人罢呀!累着你那腿哩,你奴才长奴才短的骂我!你凭着甚么提溜着腿卖?你一个低钱没有济助的,一张纸也割舍不的烧给那孙子,责备出的殡不齐整哩,又是不念经哩,撒骚放屁的不羞么?我劝你差不多罢!俺那个没了,没人帮着你咬人,人也待中不怕你了!你别嫌俺的殡不齐整,只怕你明日还不如俺哩!”
晁思才气的暴跳,说道:“气杀我!气杀我!我从几时受过人这们气?他说我明日出殡不如他,我高低要强似他!”郭氏道:“你怎么得强似俺呀?你会做跺塑像,拿泥捏出俺这们个八九岁的儿来么?”晁思才道:“你说我没儿呀?我用不着儿!我自己打下坟,合下棺材,做下纸札!”郭氏道:“你打下坟,合下材,可也得人抬到你这里头。你没的死了还会自己爬?”
晁思才道:“怎么?没的俺那老婆就不抬我抬罢?”郭氏道:“看你糊涂么!你拿着生死簿子哩?打哩你那老婆先没了可,这不闪下你了?就算着你先没了,你这一生惯好打抢人家的绝产,卖人家的老婆,那会子你那老婆不是叫人提溜着卖了,就是叫人抢绝产唬的走了,他还敢抬你哩!”
晁思才道:“这是怎么说?没要紧扯闲淡!可是齐整不齐整,该我腿事么?惹的这老婆撒骚放屁的骂我这们一顿!”望着众人道:“咱都散了,不消这里管他,我待不见老婆有本事哩么?”又走到晁夫人轿前说道:“既送到坟上了,嫂子也请回去罢。”晁夫人道:“你们先走着,我也就走了。”晁思才就替晁夫人雇了轿夫,郭氏将着小琏哥到轿前谢了晁夫人,然后晁夫人起轿看 [看——同本作“着”,据文意酌改。] 行。晁梁同着族人,三个家人跟着,步行了走进城内。止有郭氏在坟,看着与晁无晏下葬完了,同了小琏哥回家。
郭氏将晁无晏的衣裳,单夹的叠起放在箱中,棉衣拆了絮套一同收起;粮食留够吃的,其馀的都粜了银钱,贬 [贬——同“扁”,掖。] 在腰里;锡器化成锭块,桌椅木器之类,只说家中没的搅用,都变卖了钱来收起。还说家无食用,把乡间的地,每亩一两银典了五十亩与人,将银扣在手内。过了几时,又说没有饭吃,将城里房子又作了五十两银典与别人居住。刷括得家中干干净净,串通了个媒婆,两下说合,嫁了一个卖葛布的江西客人,挟了银子,卷了衣裳,也有三百金 [三百金——同本作“三百个”,据文意酌改。] 之数,一道风走了。小琏哥哄出外去,及至回家,止剩了几件破床破桌,破瓮破瓶,小葛条、小娇姐、郭氏绝无影响。
小琏哥等到日落时分,不见郭氏娘儿三个回来,走到门口盼望,只是悲啼。间壁一个开胭脂粉铺的老朱问其所以,知道郭氏已经跟人逃走,与了小琏哥些饭吃,合小琏哥到了家中前后看了一遍,一无所有,冷灶清锅,好不凄惨。老朱问他:“你户族里合谁人相近?我与你看了家,你可到那里报他知道,教他与你寻人,又好照管你。”小琏哥说:“我不晓得合谁相近,我只时常往俺老三奶奶家去。”老朱问说:“是大宅里老三奶奶么?”小琏哥回说:“就是。”老朱说:“我着俺小木槿子送你去,看你迷糊了。”将了小琏哥到宅里,见了晁夫人,他也知道与晁夫人磕了两个头,哭的一泪千 [千——同本作“于”。“千”与“于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行,告诉说他娘将小葛条、小娇姐去的没影了。
晁夫人问道:“他没有拿甚东西去么?”小琏哥哭说:“拿的净净的,还有甚么哩!”晁夫人又问他:“你往那里去了?他走,你就不知道?”小琏哥说:“他说:‘你到隅头 [隅头——街巷相接拐弯的地方。] 上看看去,有卖桃的,你教叫了来,咱买几个钱的吃。’我看了会子,没有卖桃的,我就往家去,他就不见了。”晁夫人说:“这天多昝 [多昝——山东方言,什么季节。] 了,怎 [怎——同本作“出”,据文意酌改。] 有卖桃的?这是好哄孩子去呆呆的看着,他可好慢慢的收拾了走。我看你那老婆斩眉多梭眼的,像个杀人的刽子手一般。那日在坟上那一荡说 [那一荡说——那一套话。荡,同“趟”。] ,说的老七这个主子还说不过他,投降书降表跑了。这可怎么处?还得请了老七来怎么算计。”一边差了晁鸾去请晁思才来商议,一边叫晁书娘子拿点甚么子 [甚么子——不定指,什么东西的意思。] 来与小琏哥吃。
不多时,晁鸾请晁思才来到。晁思才见了晁夫人,没作揖,说道:“晁无晏的老婆跟的人走了?”晁夫人道:“据小琏哥子说,像走了的一般。”晁思才道:“这贼老婆!狗受不得的气我受了他的!他走了,只怕他走到天上,我晁老七有本事拿他回来!放心,没帐,都在我身上!说是跟了个卖葛布的蛮子去了,别说是一个蛮子,就是十个蛮子到的我那里!嫂子,你叫人把咱那黄骒骒鞴上我骑骑,我连夜赶他去;你再把咱的那链给我,我伴怕 [伴怕——壮胆。] 好走。”晁夫人都打发给他。
晁思才又问晁凤借了银顶大帽子、插盛合坐马子穿上,系着鞓带,跨着链,骑着骡一直去了。赶到五更天气,约有八十里路,只见一伙江西客人,都骑着长骡,郭氏戴着幅巾,穿着白毡套袜、乌青布大棉袄、蓝梭布裙,骡上坐着。一个大搭连,小葛条、小娇姐共坐着一个驼 [驼——通“驮”,背负。] 篓,一个骡子驼着。晁思才从二三十步外看得真切,吆喝一声,说道:“拐带了人的老婆那走!”郭氏说道:“俺家晁老七来了!”
这些江西人知是郭氏夫家有人赶来,一齐大喊,叫:“地方保甲救人,有响马截劫!”把晁思才团团围住在当中。那旷野之间,那有甚么地方保甲?反把晁思才拿下骡来,打了个七八将死,解下骡上的缰绳捆缚了手脚,叫他睡在地下。骡子也绊了四足,合那插盛、铁链,都放在他的身旁。拾起一块 [一块——同本作“一那”,据文意酌改。] 石灰,在那路旁大石板上写道:“响马劫人,已被拿获。赶路匆忙 [匆忙——同本作“匆给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不暇送官正法,姑量责捆缚示众。”写完,撩下晁思才,众人加鞭飞奔去了。
把个晁老七打的哼哼的像狗嗌黄 [狗嗌黄——詈词,形容人呻吟哼叫的情态。嗌黄,《聊斋俚曲》作“啀黄”、“啀荒”,即哼叫、呻吟。] 一般,又捆缚的手脚不能动惮。那骡又只来嗅他的脸合鼻子嘴,偏偏的又再没个行人来往,可以望他解救。直捆缚到日出时候,只见几个行客经过,见他捆缚在地,向前问他。说其所以,那些人见了墙上的粉字,说道:“你别要说瞎话!他说你是响马,只怕到是真!”晁思才道:“响马响马!没的是响骡不成!”内中有的说道:“这是个混帐人 [混帐人——不明事理、不精明的人。] ,做甚么响马?替他解开罢。咱待不往县里去哩么?”方都下了头口,替他解了绳,也把 [把——同本作“他”。“把”与“他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骡腿解开,扶他上了骡子。同了众人同来到了县前,让那些解放他的人到酒饭店,款待他们。
正吃酒中间,两个人也进店吃酒,原与晁思才相识,拱了拱手 [手——同本作“乎”。“手”与“乎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。晁思才让他同坐,那两人道:“老七,你昨日日西骑着骡子,跨着链,带着插盛,走的那凶势,你今日怎么来,这们秧秧跄跄的?”晁思才道:“休说,说了笑话!要不亏了这几位朋友,如今还捆着哩!”那几个人听他说这话,又知他实是武城县人,方才信他不是个响马。吃完散去。
晁思才依旧骑了骡子,回到晁夫人 [晁夫人——同本作“见夫人”。“晁”与“见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上下文校改。] 家内,诉说了前事。晁夫人道:“你每常说会拳棒,十来个人到不得你跟前,我当是真来,谁知几个蛮子就被他打得这们等的。早知道你是瞎话,我不叫几个小厮合你去?快暖上酒,外头看坐。快往书房里请你二叔去,来给你七爷暖痛。”晁思才道:“我不好多着哩,不消去请学生。嫂子有酒,你叫人送瓶我家去吃罢。这老婆的事,咱也改日商量,我断乎不饶他。他就再走十日,咱有本事拿他回来!”晁书娘子旁边插口 [插口——同本作“插日”。“口”与“日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道:“七爷拿他,可稍把刀去。”晁思才道:“稍刀去是怎么说?”晁书娘子道:“拿着把刀,要再捆着,好割断了绳起来跑。”晁思才合晁夫人都笑。晁夫人道:“臭老婆!七爷着人打的雌牙扭嘴的,你可不奚落他怎么?快装一大瓶酒,叫人送给你七爷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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