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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归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双亲 第3节

十二日,打发巧姐出门。这些婚娶礼节,脱不过是依风俗常规,不必烦琐。

起初巧姐不曾过门之先,薛家的人都恐怕他学了素姐的好样来到婆婆家作业。不料这巧姐在家极是孝顺,母亲的教诲声说声听,又兼素性极是温柔,举止又甚端正,凭那嫂子恁般欺侮,绝不合他一般见识,又怕母亲生气,都瞒了不使母知。及至过了门,事奉翁姑即如自己的父母,待那妯娌即如待自己的嫂嫂一般,夫妻和睦,真是“如鼓瑟琴”。薛教授夫妻娶了连氏过来,叫自己的女儿素姐形容的甚是贤惠,已是喜不自胜;今又得巧姐恁般贤淑,好生快乐。

大凡人家兄弟,从一个娘的肚里分将开来,岂有不亲爱的?无奈先是那妯娌不和,枕边架说了瞎话,以致做男子的妻子为重,兄弟为轻,变脸伤情 [伤情——同本作“便情”,据文意酌改。] 。做父母的看了,断没有个喜欢的光景。连氏虽也是个贤妇,起先还未免恃了父亲是个举人,又自恃了是个长嫂,也还有些作态;禁不起那巧姐为人贤良得异样,感化得连氏待那小婶竟成了嫡亲姊妹一般。外面弟兄们有些口过,当不得各人的妻子也要枕头这 [枕头这——等于说“枕头这里”。“里”字在方言中语音脱落。] 一顿劝解,凭你甚么的气恼也都消了。这薛教授两老夫妻 [薛教授两老夫妻——同本作“薛教投出老夫妻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倒真是佳儿佳妇。薛夫人又甚是体贴巧姐的心,三日两头叫他回来看母。薛如兼也甚驯顺,尽那半子的职分。

狄员外与婆子两个见巧姐能尽妇道,又是良公善婆、纯良佳婿,倒也放吊了这片心肠。只是儿妇薛素姐年纪渐渐长了,胆也愈渐渐的大了;日子渐渐久了,恶也愈渐渐的多了,日甚一日,无恶不作。往时狄婆子不病,人虽是怕虎,那虎也不免怕人;如今狄婆子不能动履,他便毫无拘束,目中 [目中——同本作“自中”。“目”与“自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绝不知有公婆,大放肆无忌惮的横行。晓得婆婆这病最怕的是那气恼,他愈要使那婆婆生气,口出乱言,故意当面的胡说;身又乱动,故意当面的胡行。

那狄婆子起初病了,还该有几年活的时候,自己也有主意,凭他作业,只是不恼。旁人把好话劝他,一说就听。他合该悔气上来,那素姐的歪憋,别人还没听见,偏偏的先钻到他的耳朵;别人还没看见,偏偏的先钻到他的眼孔。没要紧自己勃勃动生气,有人解劝,越发加恼,一气一个发昏,旧病日加沉重。素姐甚是得计,反说调羹恃了公公的宠爱凌辱他的婆婆,气得他婆婆病重。算计要等他婆婆死了,务要调羹偿命。又说调羹将他婆婆柜内的银钱首饰都估倒与了狄周媳妇。

调羹平日也还算有涵养,被人赶到这极头田地,便觉也就难受,背地里也不免得珠泪偷弹。狄希陈一日在房檐底下,看见调羹揉的眼红红的从那里走来。狄希陈道:“刘姐,你又怎么来?你凡事都只看爹娘合我的面上,那风老婆你理他做甚?往时还有巧妹妹在家,如今单只仗赖你照管我娘,你要冤屈得身上不好,叫我娘倚靠何人?他的不是,我只与刘姐陪礼。”调羹道:“这也是二年多的光景,何尝我与他一般见识?他如今说我估倒东西与狄周媳妇,这个舌头难道压不死人么?这话听到娘的耳朵,信与不信,都是生气的。”狄希陈道:“咱只不教娘知道便了。”

谁知他二人立在檐下说话,人来人往,那个不曾看见,却有甚么私情?不料素姐正待出来,看见二人站着说话,随即缩往了脚,看他们动静。说了许久,狄周媳妇走来问调羹量米,三人又接合着说了些话。素姐走到跟前 [跟前——同本作“衣前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唬的众人都各自走开。素姐发作道:“两个老婆守着一个汉子,也争扯得过来么?没廉耻的忘八淫妇!大白日里没个廉耻!狄周媳妇子,替我即时往外去,再不许进来!这贼淫妇,快着提溜脚子卖了!我眼里着不得沙子的人,您要我的汉子!”狄希陈见不是话,撒开脚就往外跑。素姐震天的一声喊道:“你只敢出去!跟我往屋里来!”狄希陈停住脚,唬得脸上没了人色,左顾右盼,谁是他的个救星?只得像猪羊见了屠子,又不敢不跟他进去。

素姐先将狄希陈的方巾一把揪将下来,扯得粉碎,骂道:“我自来不曾见那禽兽也敢戴方巾!你快快的实说,那两个婆娘,那个在先,那个在后?你实说了便罢,你若隐瞒了半个字,合你赌一个你死我生!”可恨这个狄希陈,你就分辩几句,他便怎么置你死地?他却使那扁担也压不出他屁来,被他拿过一把铁钳,拧得那通身上下就是生了无数焌紫葡萄,哭叫“救人”,令人不忍闻之于耳。

这般声势,怎瞒得住那狄婆子?狄婆子听得狄希陈号啕叫唤,对狄员外道:“陈儿断乎被这恶妇打死!你还不快去救他一救!”狄员外道:“一个儿媳妇房内,我怎好去得?待我往他门外叫他出来罢。”及至狄员外走到那里呼唤,狄希陈道:“他不分付,我敢出去么?”狄员外道:“我又不好进屋里拉你,干疼杀我了!”只得跑去回狄婆子的话。

狄婆子不由的发起躁来,嚷道:“我好容易的儿,还有第二个不成!你们快抬我往他屋里去!”两个丫头把狄婆子坐了椅轿,抬到素姐房中。狄婆子道:“你别要打他,你宁可打我罢!”素姐见婆婆进到房中,一边说:“我放着年小力壮的不打,我打你这死不残的!”一边将狄希陈东一钳,西一钳,一下一个紫泡。狄婆子看见,只叫唤了一声:“罢了!我儿!”再也没说第二句,直蹬了眼,焌青了嘴唇,呼呼的痰壅上来。

素姐到这其间,还把狄希陈拧了两下。抬轿的丫头飞也似报与狄员外知道,狄员外也顾不得嫌疑,跑进房去,看了狄婆子这个模样,只是双脚齐跳,说道:“好媳妇!好媳妇!可杀了俺一家子了!”煎了姜汤,研了牛黄丸,那牙关紧闭,那里灌得下一些?流水差人往薛家去唤巧姐,刚还未曾进门,狄婆子已即完事。

巧姐拉了素姐拾头,只说:“你还我娘的命来!我今日务不与你俱生!”素姐还把巧姐一推一攮的,说道:“自有替他偿命的,没我的帐!”他绝没一些慌獐 [慌獐——同“慌张”。] 。

薛教授听见素姐拷打丈夫,气死了婆婆,刚对了薛夫人说道:“这个冤孽,可惹下了弥天大罪!这凌迟是脱不过的!只怕还连累娘家不少哩!”往上翻了翻眼,不消一个时辰,赶上亲家婆,都往阴司去了。

薛如兼正在丈母那里奔丧,听说父亲死了,飞似跑了回家。素姐乘着人乱,一溜烟走回娘家。薛夫人看见,哭着骂道:“作孽万刮的禽兽!一霎时致死了婆婆,又致死了亲父!只怕你也活不成了!”龙氏道:“没帐!一命填一命。小素姐要偿了婆婆的命,小巧姐也说不的替公公偿命!”

薛夫人正皇天爷娘的哭着,望着龙氏哕了一口道:“呸!小巧姐打婆骂翁的来?叫他替公公偿命!”龙氏道:“这是咱的个拿手,没的真个叫孩子偿了命罢?”薛夫人道:“你就不叫他偿他,可也情讲,难道合人歪缠?缠的人动了气才不好哩!累不着娘家罢了,要累着娘家,我只把你一盘献出去!”素姐到了这个地位,方才略略有些怕惧。各家都忙忙的置办后事,狄员外催着女儿巧姐回家与公公奔丧,薛夫人也再三催逼了素姐回去。

至于丧间素姐怎生踢蹬 [踢蹬——山东方言,本意指儿童活泼太过,引申指惹是生非、找碴闹事。] ,相家怎生说话,事体怎样消缴,再听后回接说。

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归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双亲插图蘩——《诗经·召南》有《采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归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双亲插图》、《采蘩》二诗。《采蘩序》:“《采蘩》,夫人不失职也。”后因以“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归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双亲插图蘩”借指协妇德或守妇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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