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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妇 薛素姐监禁夫君 第3节

次早三日,请了和尚念经,各门亲戚都陆续到来。狄希陈收着几尺白素杭䌷 [杭䌷——同本作“杭細”。“紬”与“細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要与和尚裁制魂幡,只得自己往房中去取。素姐一见汉子进去,通似饥虎扑食一般,抓到怀里,口咬牙撕 [口咬牙撕——同本作“口咬牙斯”,据文意酌改。] 了一顿,幸得身子还甚狼狈,加不得猛力。他那床头边有半步宽的个空处,叫狄希陈进到那个所在,门口横拦了一根线带,挂了一幅门帘,骂道:“我只道一世的死在外边,永世不进房来了,谁知你还也脱离不得这条路!这却是你自己进来,我又不曾使丫头去请,我又不曾自己叫你,这却是天理报应!我今把你监在里边,你只敢出我绳界,我有本事叫你立刻即死!打的有伤痕,你好给你表弟看;这坐监坐牢的,又坐不出伤来!”

狄希陈条条贴贴 [条条贴贴——“调贴”的重叠式,服服帖帖。条,“调”的借字。] 的坐在地上,就如被张天师的符咒禁住了的一般,气也不敢声喘。狄员外等他拿不出绢去,自己走到门外催取,直着喉咙相叫,狄希陈声也不应,狄员外只得嚷将起来。素姐说:“不消再指望他出去,我送他监里头去了。”狄员外随即抽身回去,心里致疑道:“陈儿却往何处去了?这等唤他不应?媳妇又说把他送在监里去了,那里有甚么监?这话也令人难解。”一面将自己收的白绢取出来用了,也且把那送监的话丢在一边。

住了一大会,和尚们请孝子去榜上佥押、佛前参见,那里寻得见那孝子?又歇了一会,亲戚街邻络绎的都来吊孝,要那孝子回礼,那里有那孝子的踪影?到他房里找寻,并不见有去向。狄员外着起极来,又叫人去问。素姐回说道:“我已说过,不消指望他出去,我已送他在监里了。只管来皮缠则甚?”狄员外纳闷不已。等到天晚,僧人散了。掌灯已后,亦不见狄希陈出来烧纸哭临。相家一户人等都已回家去讫。

且莫说狄员外儿子不知下落,这一晚眼不合,足足的醒了一宵。却说狄希陈在那监里坐了一日,素姐将他那吃剩的饭 [饭——同本作“皈”。“饭”与“皈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叫小玉兰送进两碗与他吃了。那原是他放马桶的所在,那狄希陈的拉屎溺尿倒是有处去的。到了临睡的时节,狄希陈问说:“这天 [天——同本作“人”。“天”与“人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已夜深了,放我出去睡罢?”素姐骂道:“作死的囚徒!你曾见监里的犯人夜间有出去睡的么?我还要将你上柙哩!”叫小玉兰掇了一根凳子进去,叫狄希陈仰面睡在上头,将两只手反背抄了,用麻绳线带胸前、腰里、脚上三道绳带连凳捆住。狄希陈蚊虫声也不敢做,凭他像缚死猪的一般缚得坚坚固固 [坚坚固固——同本作“坚坚问问”,据文意酌改。] 的。然后叫玉兰暖了一坐壶烧酒,厨房里要了一碗稀烂白顿猪蹄,大嚼了一顿,然后脱衣就寝。

狄希陈这一夜虽比不得那当真的柙床,在这根窄凳上捆得住住的,也甚是苦楚了一夜。到第二日清早,方才放了他起来。

恰好相大舅、相于廷、相大妗子、相于廷媳妇并崔家三姨都接次来到。狄员外说不见了狄希陈,个个惊异,人人乱猜。相于廷道:“他既说送在监中,就问他监在那里,这有甚难处的事?待我去问他。我又不是大伯,他的房里,我又是进得去的。”

相于廷凶凶的走到他房门口,连叫着:“狄大哥哩?”不见答应,又进到他房中。素姐还挠着头,叉着裤。相于廷问说:“俺哥在那里?没见他的影儿。”素姐说:“贼砍头的!你昨日后晌唬我这们一跳,我还没合你算帐。你哥合你一处守灵,倒来问我要人!”相于廷道:“你说是送他在监,那监在那里?外边急等他做甚么哩,监在何处?快快的放他出来。”

素姐说:“他监与不监,你管他做甚?你也要陪他坐监么?你娘打了我,你又来上门寻事!我‘揉不得东瓜,揉你这马勃 [马勃——菌类植物,子实体为黄棕色球形,约核桃大小,极易开裂。] ’罢!”看了一看,旁里绰过一根门拴,举起来就抿 [抿——抡打。] 。唬的相于廷连声说道:“好嫂子,你怎么来,这们等的?”唬的脸焦黄的去了。对着众人学他那凶势,众人又嗔又笑。

相大妗子道:“‘船不漏针。’一个男子人,地神就会吞了?拼我不着,恶人做到底 [做到底——同本作“倣到底”。“做”与“倣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罢!等我问他要去!”仍带着相于廷娘子、相旺媳妇 [媳妇——同本作“媳媈”。“婦”与“媈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走进素姐房内,向他问道:“你把我的外甥弄到那里去了?快叫他出来!你不奔你婆婆丧罢了,你又把他的个孝子藏了!”素姐说:“你老人家可是没的家扯淡!你的外甥亲如俺两口子亲么?他肚子底下两条腿,他东跑西跑的,我知他往那里去了,你问我要!”

相大妗子说:“你自己对着你公公说,已是把他送在监里了。你就快说,是甚么监?是那里的监?”素姐说:“他只来这屋里寻,我说:‘我监着他哩!’这是句堵气 [堵气——即赌气。] 的话,没的是真么?”相大妗子道:“怎么不是真?人都看着他进屋里来,都没见他出去,就不见了。他可往那里去?你们别要当顽,莫不他把这孩子弄把杀 [弄把杀——弄死,凌虐致死。] 了,藏在那床底下、柜里也不可知的!”将那床身的三个大抽斗扯出来,抽斗里没有;床底点灯炤着,又没看见;开了他四个大柜,里边又没影响。

相于廷娘子取笑道:“只怕狄大哥在这里头坐马子哩!我拱开帘子看看。”揭起帘来,恰好一个端端正正的狄希陈,弄得乌毛黑嘴的坐在地上。相于廷娘子劈面撞见了姑表大伯,羞的满面通红,也没做声,抽身出房去了。

相大妗子晓的狄希陈在这里面,掀帘见了,相大妗子点头不住,长叹数声,连说:“前生!前生!”又说:“天底下怎么就生这们个恶妇!又生这们个五浓 [五浓——后文也作“伍浓”。等于说软蛋、窝囊废、只会受气的东西。] !”又炤着狄希陈脸上哕了一大口,道:“他就似阎王,你就是小鬼,你可也要弹挣 [弹挣——挣扎,不束手就范的意思。] 弹挣!怎么就这们等的?你如今还不出来,等甚么哩?”相大妗子见他不动,说道:“怎么?你是等他发放呀?”扯着他手往外拉,他扳着床头往里挣。

相大妗子喝道:“你出来!由他!他要再处制你,我合他对了!”狄希陈说:“大妗子且消停着,他没分付哩。”相大妗子没理他,拉着往外去讫。气的个素姐挣挣的,一声也没言语。这也是古今天地的奇闻,出于这般恶妇,只当寻常的小事。

以后不知还有多少希奇,再看后回演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