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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回 嘴尖监打还伤臂 心狠赔酒又挨椎 第3节

“西门里头马义斋长了对口 [对口——《外科正宗·痈疽门·痈疽原委论第一》:“对口者,生于项后,面对前口是也。”指生于颈项后面正中部位的痈疡,即对口疽。] ,也是请我去治。我看了看,我说:‘这声势大,难治呀。我只是破着 [破着——豁上,尽一切努力而不计后果的意思。] 治,治好了,你是另拾的命;你要不好也别怨我,另托生托生新鲜。’旁边火盆上顿着番滚的水,使筷子 [筷子——同本作“快子”,据文意酌改。] 夹着棉花,把滚水往上撩,他觉也没觉。我日夜陪着他,费了有一百日的工夫,已是待中长平口了。

“那一日家中有件要紧事,我待到家走走,我千万的嘱付,我说:‘这疮只待的半个月就通好了。我的功劳已是有了九分九厘,再得一厘,就是十全的大事完了。我去后,千万不可行房。要是发了,这疮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了。’我刚只来后,家里支使着一群大磐头丫头,搽胭抹粉,就是一伙子妖精,见我来了,书房里没了别人,没事到那里晃三回,不送茶也去送茶,不送水也去送水,在那跟前乜乜斜斜的引逗他。

“一个少年人,一百多日没有闲事,又是疮的火气助着,把我嘱付的话忘在九霄云外去了。合一个丫头小玉杏在床沿上正干,谁知一个小迎春就是一个刘六、刘七的老婆,把那帏屏使簪子札了个眼,看了个真实不虚,猛可丁的吆喝了一声:‘小玉杏!娘叫你来与爹送茶,叫你来要爹里么?’马义斋没由分说,上前一手把小迎春拉到床沿上,复番身又是一下子。那消一大会子?当时气喘咳嗽,即时黑了疮口。到点灯的时候,长的嫩肉都化了清水,唬的可一替两替的使人寻我。

“我那日偏偏的又吃两杯酒。我只听见说了一声叫我,跢了跢脚,说:‘可罢了!’正一头酒的人,着了这唬,酒都唬的醒了。流水跑到那里看了一看,疮口像螃蟹似的往外让沫 [让沫——泛沫,冒沫。] 哩!裂着瓢那大 [瓢那大——像瓢那样大,是一种夸张的说法。那,“那样”的省语。] 嘴怪哭:‘艾哥,你好生救我!我恩有重报!’叫我说:‘别说我艾前川手叚不济,只怕就是吕洞宾也要皱眉。我救不得你了,你快着叫人替你预备后事罢。’

“我只刚到家,他那里张了张口,完事了。我别说费了多少的药材,只这陪着你待了一百多日,把四下里的主顾都耽误了。他那没天理的老婆,不说自己管家不严,叫丫头送了汉子的命,倒说是我勒掯要钱,不与他汉子下药,耽误了他汉子的命了!将着一家大小,穿着孝,往我的铺子门首震天震地的哭,一日三遍到铺子门口烧纸送浆水。你说,这恼不杀人么?

“你的这疮明白是刀砍的,敷上刀疮药,这们少年血气旺的人,破着一个月,长得好好的。谁叫你自不谨慎,行了房,把疮弄得顽了?这要不费百日工夫,这条胳膊就要不姓狄了!”

狄员外听说,甚是耽心,送了一两开箱喜钱。那艾前川将疮用水洗净,说:“要上加蚀药,将丁皮腐肉尽数蚀去,方好另上细药,才好生肌。这败肉得四五日的工夫方可蚀尽,可是要忍些疼儿。我今日住下,晚上替你敷上蚀药,再留下两帖膏药与你。我明日起早,你着人且送我家去,我安一安家,收拾些药。这药都是贵物,还得到家折损些甚么才好修合哩。”狄员外道:“这往返一百四五十里地哩,好辛苦走路呀?该用什么药,你开出单来 [开出单来——同本作“开出卑来”。“单”与“卑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咱叫人府里买去。家里我也叫人送粮米去安家。”艾前川道:“这必定还得自己到家。一应珍珠、冰片、牛黄、狗宝 [狗宝——狗的胆囊、肾脏或膀胱中的结石,中医用来治疗痈疮等证。] 、朝脑、射香,都是我自己收着,没教别人经手。这升轻粉、打灵药、切人参、蒸天麻,都要一副应用的器具哩,这都要费措处。我自己不到家,怎么成得?脱不了这蚀败肉还得四五日的工夫,这四五日里边,我到家不都俱各完了?”

狄员外见留他不住,只得许他次早家去。明早起来,打发他吃了饭,鞴了骡子,叫了觅汉跟着,称了三两银子,叫他自家随便买药。他又不肯直捷收去,说道:“不消银子。这药就只珍珠是贵药,我家里有收着的。新近一个贩珍珠的客人来,我换了他有半斤,都是菀豆 [菀豆——同“豌豆”。] 大滚圆的珠子。这药使不的二两多银就够了。冰片,咱家里也有。除了这两件,别的甚么黄芪、甘草、芍药、当归,那能使几个钱?咱是一家人,何必论这个?”狄员外道:“虽是家里有,可也要使钱买,把这银子收了倒好。”

这艾前川口里说着推辞的话,已是把银子袖到袖中去了。狄员外送他上了头口,说道:“第四日准准的望你来到。”千叮万嘱而别。

狄希陈那日临睡的时节,艾前川与他洗净了疮,上了蚀药,贴了五虎膏。睡到五更,这疮一步步疼得紧将上来。狄希陈叫他父亲与艾前川说知,艾前川道:“这要蚀去败肉,怎得不疼?我昨日已是说了。这坏了的疮,叫他起死回生哩。要一点苦也不受,你倒肯呀?”

及至艾前川行后,这疮一时疼似一时,一刻难挨一刻,疼的发昏致命,恶心眼花,只是愿死,再不求生。再要问他声所以,那里得个艾前川挝到跟前!

疼到半夜,一阵阵只要发昏死去,狄员外只得替他揭了膏药,用温汤洗净。只见那疮都变了焌黑的颜色,蚀有一指多深,把肉都番出朝外,渐觉疼稍可忍。

却说艾前川到得家内,那里甚么合药,拿着那狄家的四两花银,籴米称面的快活。跟去的觅汉见他第四日不肯起身,再三央请,他甚么肯动?见觅汉催得紧了,方说:“那疮是个治不好的低物件,我看你家又是个舍不得钱的人家,这疮难治,我不去了。你牵了骡子去罢。”觅汉道:“好你呀!这是说的甚么话?你不治可也早说,怎么耽阁这几日?你怎么就知道俺主人家是个舍不得钱的?俺主人家七十的人了,只有这一个小主人家,甚么是大事?你要钱明讲,怎么耽误着人家的病哩?”

艾前川道:“你要叫我治这个疮,你流水家去,与我二十两银——先与我十两,其馀的十两立个帖儿,待我治好了谢我。要依我如此 [依我如此——同本作“你我如此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你到家拿了十两银合立的帖子来,我就去;要不依我,你就不消来,我待往泰安州烧香去哩。”

觅汉无可奈何,只得牵了骡子独自回家,将艾前川的说话一一对狄员外说了。

不知狄员外如何措处,其说甚长,再听后回衍说。

数儿——同本作“第六十六回 嘴尖监打还伤臂 心狠赔酒又挨椎插图”。第六十六回 嘴尖监打还伤臂 心狠赔酒又挨椎插图为“類”的异体,据文意酌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