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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脱主顾 陈少潭举荐良医 第3节

却说那个觅汉叫是常功 [常功——同本本回俱作“尝功”,据第六十九回校改为“常功”。常功作“尝功”为因避讳改姓之例。] ,诈了艾前川那件皮袄,也还指望他拿银子来赎去,不敢轻动他的。等到十月,过了小雪,及至十二月,到了小寒。不见他来赎取,凡遇赶集,瞒了狄员外把这皮袄插了草标去卖。这件东西,那有钱富家的人,一来谁家没有自己的羔皮,去买这见成来历不明的物事?那没钱的穷人,谁家有这三四两银子买这件皮道袍?穿在身上,又打不得柴,耕不得地。所以每集去卖,每集都卖不去。

到了次年正月初一日,常功想道:“这有幅子大袖的衣裳,那里见得只许有钱的人穿?那穷人不穿,只因没有。我既有这道袍,那见的穿他不得?”年前集上二十四个钱买了一顶黑色的羊毛毡帽,老婆亲手自做的一双明青布面沙绿丝线锁的云头鞋,将那帽戴在头上,把鞋穿在脚下,身上穿了那艾前川的紫花布面月白绫吊边的羔皮道袍。艾前川身瘦却长,常功身肥却短,穿在身上,半截拖在地中。

初一五更起来,装扮齐整,先到了龙王庙叩头,祝赞龙王叫他风调雨顺;又到三官庙叩头,祝赞天官赐福,地官赦罪,水官解厄;又到莲花庵观音菩萨面前叩头,祝赞救苦救难。同班等辈之家,凡有一面相识之处,与夫狄家的亲友,只为穿了这件衣裳,要得衣锦夸耀,都去拜节。致得家家惊怪,人人笑谈,都猜不着他这件衣裳从何而得。

又到狄家与狄员外、狄希陈拜年。狄员外出来见了,正在诧异,问道:“你那里这们件衣裳?古怪的紧!”谁知这穿了道袍的人,他便不肯照平时一样行礼,一连两三拱,拱到客位里边,将狄员外拉到左手站住,说道:“讨个毡来,这新节必要拜一拜才是。”狄员外忍不住大笑,说道:“你是醉了?”叫狄周好生打发他吃饭,狄员外抽身走进家去。常功拣了头一把交椅朝南坐下,只见众人都齐齐的看了笑话,他自己也觉得没有兴头,说道:“人说‘只敬衣衫不敬人’,偏我的衣衫也没人敬了。”

狄员外到家,对了调羹合狄希陈告诉了大笑。又说:“他却是那里得来的?我绰见里边一似有月白绫做里的。”狄周道:“他穿的是件羔儿皮袄子,还新新的没曾旧哩。从头年夏里接赵医官来家就有了这袄子。问他,他说是买的。每日赶集去卖,没有人买,他爽利自家穿了。”狄员外道:“这事跷蹊。他那里买的?别要有甚么来历不明,带累着咱可。再不,只怕把赵杏川的皮袄偷了来也是有的。”狄周道:“不相干。他背 [背——捆缚。] 在他骑的骡上,赵医官见来。怎么听他那口气,一似鳖的艾回子的?”狄员外道:“那艾回子好寡拉主儿 [寡拉主儿——等于说厉害角色,能说会道、不吃亏的人。寡,同“刮”。] ,叫他鳖这们件皮袄来?这事别当小可。要从咱这觅汉们弄出事来,咱担不起。你叫了他来,咱查考他查考。”

狄周寻到他家,那里有他的踪影?寻到三官庙里,正穿着那件皮袄,盍 [盍——“嗑”的借字。] 着瓜子,坐着板凳听着人说书哩。狄周走到跟前,常功说道:“你来听说书哩?这书说的好,你来这里坐着。”狄周道:“员外叫你说甚么哩,你流水的去。”常功道:“我清早赶头水 [头水——第一拨的意思。] 去与员外拜节,不瞅不采的,又叫人说甚么的?”狄周道:“为你清早去拜节,没的待你,请你去待你待哩。”

常功只得跟狄周到家。狄员外问道:“常功,你这穿的皮袄子是那里的?”常功道:“是我府里买的。”狄员外道:“你使了几多银钱买的?”常功道:“我使了一两银买的。”狄员外道:“那里的一两银?你买的谁的?你买这待怎么?”常功道 [常功道——同本夺此三字,据李本校补。] :“头年里我去接赵医官,到了南门里头,撞见个人拿着这皮袄卖。他说了二两,我还了他一两。我也只当合他顽顽,他就卖了。我只有六钱银子,还问赵医官借了四钱银,添上买了。”

狄员外道:“你这瞎话哄我!你才认的赵医官,怎么好问他借银子?他甚么方便主儿,有四五钱银子借给你?”常功道:“谁问他借来?他见我商量,他说:‘这皮袄便宜,该买他的。’我说:‘只有六钱银子,不够买的呢。’他说:‘你差多少,我借给你。’我说:‘我只有六钱。’他就借了四钱给我,我就买了。”

狄员外道:“这又是买的了?你偷的那艾回子的皮袄呢?”常功道:“那里的瞎话?我偷甚么艾回子的皮袄?”狄周道:“你别要合员外强了,近里艾回子稍了字与员外,说他的皮袄被他眼不见就偷了来,叫员外快快的追了还他,要不,连员外都要告着哩。员外不信,只说是为咱没请他,他刁骂你哩,谁知他说的是实。”

狄员外绰着狄周的口气说道:“你且别说给他实话好来,看他再支吾甚么。你既是说了,把他的皮袄剥下,连人带袄押到府里交给他去。”常功道:“员外,你听那烂舌根的骚狗头瞎话!”怎么长,怎么短,他老婆怎么给我,我不要他的。他老婆怎么说,我才拿的来了:“他老婆不是证见么?说我偷他的呢!”狄员外道:“这就是了。我没去叫你要,你怎么去诈他?这们可恶!我给你一两银子,你好把这皮袄脱下,我叫人送还他去。你穿着又不厮称 [厮称——山东方言,合身。] ,还叫番子手当贼拿哩。”

常功使性傍气,一边脱那皮袄,一边喃喃的说道:“撞见番子手,可也要失主认赃,没的凭空就当贼拿么?这是员外舍过的财了,我的本事降了来的,干员外甚么事?他那使毒药恶发了创,腾的声往家跑的去了,叫人再三央及着,勒掯 [勒掯——同本作“勒措”,据上文校改。] 不来,二三十的鳖银子!这不是陈大爷举荐了赵杏川来,这大哥的命都还叫他耽误杀了哩!送给他去,也只是‘驴膫子 [膫子——雄性生殖器。] 上画墨线——没处显这道黑’,只怕惹的他还屄声嗓气的哩!”狄员外道:“咱只将好心到人,他低心不低心,自有老天爷看着哩。狄周,你到明日拿两银子的钱给他。今日大初一的,且迟这一日。”

常功将这皮袄留下,狄员外叫狄周收了。正月初十日,狄员外叫狄周到府里买纱灯,叫把这皮袄稍还艾回子,说道:“那买药的三两银子,员外已是不要了,觅汉背着员外要了这皮袄去。不是见他初一日穿着,也还不知到哩。”艾回子道:“我正待穿着往外去,他不由分说,夺了就跑。袖子里还有汗巾子包着三四两银子。这一向蒙军门 [军门——对总督、巡抚的称呼。] 老爷取在标下听用,一日两遍家进衙去,有病看病,不看病合军门老爷说会话儿,通没一点空儿去要。这两日正待合军门老爷讲了,着家丁问你家要去哩。”故意的掏掏袖子,就道:“汗巾包的四两银子哩?”又提起上下一看,说道:“你看!穿的我这二十两银子的衣裳有皮没毛的!”

狄周见他说话不中听,气的挣挣的站着。只见一个穿青的人走来,一屁股坐在店前的凳上,袖中取出一张票来,说道:“巡道行到县里,军门老爷怒你治坏了管家的创,革退听用,追你领过的廪粮,限即日交哩。”艾回子听见,失了颜色,半日做声不出。才待要收那皮袄,狄周将那皮袄仍自抱在怀内,说道:“你既是与军门老爷讲不的了,可也不怕你再差家丁去要,我还把这皮袄拿回去罢!你有三两银子去赎,你没三两银子,我把这皮袄给俺那驴穿,给俺那狗披着!你害汗病发疟子来?五黄六月里穿了皮袄往外走,他夺了你的!”

狄周拿着就走,艾回子就赶,说道:“管家们怎么都不识顽,顽顽就怏恼 [怏恼——生气,恼怒。] 了?”那个差人也随即赶到,说道:“艾老爹,你别妆这腔款 [腔款——同本作“腔疑”。“款”与“疑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哄人,你得空子好跑。咱到县里见见大爷,就完我的事了。”艾回子道:“我是一筐一担的人家么?这能有多少东西,我就走了不成?”差人道:“你这回子们转眼溜睛的,有个信行么?你要不去,我就与你个没体面。”一边就往腰里取绳,要往脖子上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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