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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回 狠汉贪心遭主逐 贤妻巧嘴脱夫灾 第3节

陈公坐在厅上,叫带进童银来,又叫人将他所交的铜货抬到厅上。差人将童七用铁绳锁项,跪在阶前。陈公骂道:“呃!你这狗屄拍的!你睁开那屄眼看我是谁呀?你着我当吃屎的孩子哄我!领了我的细丝银子,交精铜棍棒子给我!拿着这精铜杭杭子哄人家银子,兑分两也就罢了,还每两问人家要三钱工钱呀?你就不怕我可,你没的也不怕神灵么?你说有儿有女的哩,你就不怕男盗女娼,变驴变马?你填还的人家了么?我问你,你那里的门路儿寻了老太太的分上压量我?我不把这狗屄拍的打个足心,我这口气怎么出的!”

童七只是磕头,说道:“老公在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沧海是的大量哩,就合小的这们东西一般见识?老公可怜见,把手略抬一抬,小的就过去了;要不肯高抬贵手,也只是臭了老公席大的一块地。”

陈公道:“狗屄拍的!你把我的一千两本钱使了这们些年,你只三分利钱算给我,你该还我多少 [多少——同本作“多小”。“少”与“小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你自家定数儿。限你三日我就要!你如违了我的限,我也顾不的甚么太太、太爷的了!”童七道:“老公在上,小的有句话禀:领了老公的一千两本钱,每年算帐就没交些利钱与老公?四时八节,老公生日,太太寿辰,小的就没点孝心?怎么老公又说起利钱来了?”陈公道:“呃!狗攮的!你不讲利钱,罢了!我的本钱呢?我交给你的是铜来么?”

童七道:“你看老公糊涂。要不是使铜,这银匠生活也撰钱么?每年老公也使着二百两的银子;小的送的礼,那一遭不勾好几两银子?这都是那里来的?”陈公道:“狗攮的!你又合我强哩!你那加三工钱,这不是利钱么?”童七道:“我说老公糊突,老公又嗔。说这加三工钱,算着有了三百六十两。雇的人不给他工食,不吃饭?老公得了总分儿,小的这们条大汉,只图替老公做干奴才,张着一家子的牙茬骨喝风罢?小的算着,这十五六年,老公你也使勾有三千往外的银子。俺老子合去世的老公手里的帐不算罢。小的劝老公差不多的也就罢了。”

陈公道:“好狗攮的呀!孩子们,你听他这不是说连本儿都不给我了么?我要铜杭杭子做甚么!人不依好,太太说了,我家里不好打他,替我带到厂里去伺候着!我自家也不打你,发给理刑的去!”差人答应了一声,顿着铁锁 [顿着铁锁——同本作“顺着铁锁”,据文意酌改。] 就往外拉。童七道:“你漫着拉,我还有话禀老公哩。”陈公道:“带到厂里去,别要理他!他是佞嘴,听他做甚么!叫掌案的先儿写个票儿,连那铜杭杭子兑个清数,连人发给理刑周百户,叫他照数替我严限的追!”

童奶奶那夜等童七不回,只道他在陈公外宅通宵畅饮,不在意下。等到次日将午不回,方叫小虎哥到陈公外宅门口打听。恰好正撞见昨日去拿腊嘴的承恩,方把太太说分上饶了打他,他不肯赔那本钱,致的老公怒了,刚才佥了票,连铜合人都发到理刑的周家追去了(的话说了)。

虎哥回家,对童奶奶说了前后。童奶奶道:“好混帐杭子呀!钱是什么,拿着命不要紧哩!这理刑衙门是甚么去处?这内官子的性儿,你惹发了他,你还待收的住哩!”拿过个首帕来踅了踅头,换上了件毛青布衫,脱了白绫裙子,问对门吴嫂儿借了条漂蓝布裙子穿上,腰里扁着几百钱,雇了个驴,骑到太仆寺街四眼井旁里管东厂陈公外宅,下了头口,打发了驴钱,往门里竟闯。

看门的拦住道:“呀!那里这撒野的堂客?这是甚么去处,你竟往里闯!亏我看见,你要三不知的闯进去,老公正在厅上看着人摆卓子哩,你这不做弄杀我了!”童奶奶望着那人拜了两拜,说道:“我不晓的新近立了规矩,我只还当常时许我不时的走来。”看门的道:“你是谁?我不认的你。”童奶奶道:“我是童伙计娘子。我来替当家的还银子哩,要亲见老公,还见太太。”从腰里扯出三百黄钱,值着四钱多银子哩,递与那看门的道:“这几个钱送与爷买钟酒吃,烦爷替我禀声。”

那看门的见童奶奶为人活动,又有几分姿色,不忍的拒绝,最要紧又是那三百黄钱的体面,随满口答应道:“这大街上不便,奶奶请到门房,屈待略坐一会儿,我替奶奶禀去。”那看门人把钱装在兜肚里面,蹭到厅前,洒着手旁里站着。

不多一会,陈公看见,问道:“你待禀甚么?”那看门的跪下禀说:“童伙计的娘子来见老公合太太哩。”陈公说:“他见我待怎么?有甚么话说?”那看门的道:“不知他待禀甚么。他只说他汉子没天理,拿着老公的银子,养活了他这们些年,不报老公的恩,当着太太的寿日顶撞老公,叫老公生气,他来替老公合太太磕头,认赔老公的银子。”陈公道:“他就是这们说么?他说他汉子 [他汉子——同本作“人汉子”,据文意酌改。] 没天理,负我的恩么?”看门的道:“可不是他说的怎么?”陈公道:“你说这童银狗攮的,人皮包着一付狗骨头,还不如个老婆省事哩!那老婆也好个模样儿?”看门的道:“俊俊儿的,风流不丑。”陈公道:“你叫他进来。”

童奶奶走到阶下,磕了四个头。陈公问道:“你是童银的媳妇儿么?”童奶奶道:“小的就是。”陈公道:“你刚才说你男子汉没天理,负了我的恩。你只这两句话,就是有良心的人,我的气也就消了一半。”

童奶奶绰了这个口气,随道:“可不小的说来?他硬着个脖子,听人句好话么!说老公待交帐收铺子哩,没有银子交,算计待交那打就的首饰。小的这们再三的说:‘那货低假,良心过不去,还不的老公。咱一家子顶的天,躧的地,养活的肉身子,那一点儿不是老公的?你哄骗老公,就合哄了天的一样,神灵也不佑你。你有银就一一的还了老公,老公见咱没饭吃,自然有别的生意看顾咱,浑深舍不的冻饿着你。你要没银子,你倒是老实在老公上乞恩 [乞恩——同本作“吃恩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只怕老公可怜你这们些年的伙计,饶了你也不可知的。如老公必欲不饶,脱不了咱家所有的,那个不是老公赏的?咱变换了来赔上。你只别拿着这假杭杭子哄老公。’他那里肯听这话?只说:‘没帐,没帐。咱老公家希罕这个哩?过过眼,丢在一边去了,还待 [还待——同本作“还侍”。“待”与“侍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出世哩么?’天也不容他!叫老公看出来了还不认罪,还敢合老公顶嘴,这不是寻死么!”

陈公道:“你的意思是待怎么?”童奶奶道:“小的的意思,这们忘恩负义的人,发到理刑那里监追,打杀也不亏他;只是小男小女,都要靠着他过日子,天要诛了他,就是诛了小的一家子一般。望老公掣他回来,叫他讨个保,叫他变了产赔老公的,免发理刑追比。”陈公道:“这不难么。我看你好人的面,我知道有处 [有处——等于说有解决的办法。] 。你家去,我叫人写票子提他回来。”童奶奶千恩万谢,辞了出门。

陈公果然把童七从监里提出,分付道:“我看你媳妇儿是个好人,免你监追比较 [比较——同本作“此较”。“比”与“此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。铜货六百两,量赔三百两,限两个月交完。再敢抗拒,全追不饶。”童七见把他发到周百户那里,自料家业凋零,更且性命不保,无门可救,只是等死。不料得他媳妇一片虚头奉承,轻轻脱了虎口,免了三百两文银。人说“家有贤妻 [贤妻——同本作“监妻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男儿不遭横祸”,况有智妇,何虑灾患不消?

但不知童七运气何如,将来怎生结束,且看后回再说。

第七十回 狠汉贪心遭主逐 贤妻巧嘴脱夫灾插图——同本作“肐搭”,据下文校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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