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七回 馋小厮争嘴唆人 风老婆撒极上吊 第3节
次日置了祭品,接了巧姐,同到狄员外夫妇坟上祭扫。又开进自己门去,遍寻狄员外夫妇的神主、喜神不见。再三寻找,狄员外的神主在一烂纸篓里,狄婆子的神主在一个箱底下垫着架箱的腿;又找寻喜神,都在卷棚内番过来贴着土墙。狄希陈看到此等景像,也不由不良心发现,痛哭一场。狄希陈叫人收拾房屋,从新供养起来。从崔近塘家搬回行李 [行李——同本作“行季”。“李”与“季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在家同狄周主仆四人打光棍居住。看那马棚石槽,依然如旧。
狄希陈将近两年不曾回去,多叫匠人修理房舍,也日逐没有工夫。便中打听得刘举人家大兴土木,掘地拆墙,开下地去,得了一池大银,约有五千之数。狄希陈也甚是诧异。在家住了两个多月,挂念素姐在京不知如何作孽,万一与调羹、寄姐争差违碍 [违碍——同本作“违得”。“碍”与“得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致出事来,大有不便。千着万着,做我不着,急急收拾行李,仍往京师。狄希陈要图安逸,从德州搭了座船由水路进发。
再说素姐嫁在狄家十有馀年,无拘无束,没收没管,散诞惯了的野性。在家之时,遇着忧闷,或是南寺烧香,与甚么尼姑讲道;或是北寺 [北寺——同本作“我寺”,据文意酌改。] 拜佛,与甚么和尚参禅。手腕发痒,拿过狄希陈来打顿出气 [打顿出气——同本作“打损出将”。此依连图本,据李本校改。] ;嘴唇干燥,把狄希陈骂顿消闲。如今弄在相主事 [相主事——同本作“相中車”,据上下文校改。] 宅内居住,除了那所宅子里边,外面是一步也没处去的。狄希陈又不在跟前,无人供他的打骂,好生气闷。时常在相主事娘子面前,央他在公婆和丈夫面前撺掇一声,他要到甚么隆福、承恩、双塔、白塔、香山碧云各处寺院 [隆福承恩双塔白塔香山碧云各处寺院——同本作“隆福承懋双塔的塔在出碧云各处寺院”。此依连图本,据李本校改。] 游玩一番,也是不枉来京一度。
相主事娘子道:“一个做官的所在,岂可容女人出去串寺寻僧?成何道理!”回绝了他,不肯与他陈说。素姐道:“别的庵观寺院,你说是有甚么和尚道士,不许我去,也便犹可;我听说京城里边有一座皇姑寺,里边都是皇亲国戚家的夫人小姐在内剃度修行,内相把门,绝无男子在内,不知多少夫人侍长都到那里游玩。这个所在,难道也不许我去走一遭?这务必要你作成。你与妗子肯陪我同行更是好事,如不肯相陪,我自己独行,事无不可。”相主事娘子又再三阻他。素姐道:“你做官的日子短,咱家里妯娌相处的日子长,你就拿出官儿娘子的脸来!你不要管他,你只替我在大舅合妗子面前尽力撺掇,相大叔面前替我圆成。”相主事娘子被他缠绕不过,只得替他在相主事面前说了前话。相主事只当戏谈,全不在意。
次日,素姐亲自见了相主事,问道:“我要到皇姑寺一看,央他婶子讲说,不知讲过不曾?”相主事道:“你见谁家见任的官放出女人上庙?咱家这们些景致,你见有绣江县知县、县丞的奶奶亲戚出来顽耍的没有?如闷的慌了,合娘坐着说话儿消闲,或与小婶儿看牌、下别棋、挝子儿 [挝子儿——一种抓抛石子以定胜负的闺中或小儿游戏。挝,同“抓”。] 。等狄大哥来时,把你交付给他,可任你‘皇姑寺’、‘黑姑寺’,你可去。”素姐道:“有那些闲话!你不叫我去,罢!做了几日官,开口起来就是做官的人家长,做官的人家短!我知道你又寻我使那胭脂黑墨污你那眼哩!”相主事道:“还敢说!不是为污了俺的眼,肯瞎一个眼么!”素姐道:“罢!您是甚么大的们?污了您的眼就叫我瞎眼?我倒又没了鼻子,可为怎么来?”相主事道:“这又有报应。可是你前年打醮念经,咒骂狄大哥合薛大哥薛妹夫的果报。你念经咒他们,叫他无眼耳鼻舌身意,你只怕这耳躲合舌头身子都还不停当哩!”相主事笑着往外去。
素姐为不叫他往皇姑寺去,从此敦葫芦、挣马杓,发作道:“您么是为做官图名图利,吃着牢食,坐着软监就罢了!我是为甚么?犯下甚么罪来?诓我在死囚牢里,一日关 [关——同“管”。] 着三顿饭吃,叫我不见天日?你叫我出去便罢,实要不叫我出去,我不是抹了头,(就是)一根绳子吊杀!把这点命儿交付与你,我那屈死鬼魂可也在北京城里游荡游荡!”整日发作,还只指望交 [交——“叫”的借字。] 相主事放他出去。谁知相主事弇定 [弇定——拿定。弇,“拿”的俗字。] 主意只是不理,凭他撒骚放屁,只当耳边之风。
一日,合当有事。为这不放他出去,又合相主事斗了会子嘴,也就罢了,大家收拾睡觉。素姐听得人都睡静,拿了一根束腰的丝线鸾绦,悄悄的走在相主事房门外,门上槛悬空自缢。亏不尽相主事要小解,脚踏上摸着没有夜壶,知是丫头忘了,不曾提进,叫起丫头开门去取。那丫头开了门,一只脚方才跨出,嗳哟的一声大喊,随说:“不好!一个人扳着门上桯打滴溜哩!”相主事道:“这可古怪!是甚么人呢?”相主事娘子道:“再没别人,就是狄大嫂!”叫丫头道:“你去摸摸他身上还热不热!”丫头说:“我害怕,我不敢摸呢!”
相主事夫妇都连忙起来,摸他身上还是滚热的,嗓子里正打呼卢 [打呼卢——这里指呼吸被阻断后发出的声响。] 。相主事娘子抱着往上撮 [撮——用力向上推举。] ,相主事叫起爹娘并那上宿的家人媳妇。喜是十四日二更天气,正有月色,看的分明。相大妗子道:“这不是没要紧么!这可是为甚么来!依着我,不消救他,替陈哥除了害罢!买个材妆了送他家去!”相大舅道:“甚么话呀!快救下来,看束杀了!”相主事叫他娘子躲过,使人请薛三哥进来看着 [看着——同本作“看看”,据文意酌改。] 解他。使人开了宅门,从夜梦中把再冬请得进来,只问:“为怎么来?”相栋宇道:“谁知他为甚么来!等救过他来科,你可问他是为甚么!”
两个家人娘子倒替着 [倒替着——山东方言,轮换着,轮流。] 往上撮,一个把绳剪断。虽然是救的快,也就吊的直眉竖眼的。解了套子,歇了一会 [歇了一会——同本作“缺了一会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吐了几口痰,方才手之舞之的道:“扯淡!谁叫您们救下我来!”再冬问道:“姐姐,你为怎么干这们拙事?没的相大爷合相大娘有甚么难为姐姐来?你做这事,这若是救的迟了,你这不是琐碎相大哥么?你同着众人,你说说是为怎么?”素姐说:“我不为怎么,我只受不的叫我坐监!”再冬道:“阿弥陀佛!姐姐,你说的甚么话!不当家!姐姐,你待等姐夫呢,你耐着心等着。相大娘少你吃的,少你穿的?你怕见等,咱收拾往家去,相大娘也没有强拉着你的理。那里放着干这勾当?”
再冬只管数说,不隄防素姐飕的一声,劈脸一个巴掌,括辣辣通像似打了一个霹雳,把个再冬打得头晕了勾半宿。素姐骂道:“小砍头的!你也待学你那两个哥的短命,管着我哩!人家拿着当贼囚似的防备,门也不叫我出出!别的寺院说有和尚 [和尚——同本作“和何”,据上下文校改。] 哩,道士哩,不叫去,罢么!一个皇姑寺,脱不了都是些尼僧,连把门的都是内官子,掐了我块肉去了?连这也不叫我去看看!我再三苦央,只是不依!我要这命待怎么?我把这点子命交付给了他,我那鬼魂你可也禁不住我,可也凭着我悠悠荡荡的在京城里顽几日才托生呀!你就有这们些瓜儿多子儿少的念诵我!”再冬道:“姐姐,你倒不消哩!好便好,不好,我消不得一两银子雇上短盘,这们长天,消不得五日,我撩下你,我自己跑到家里!”众人行说行劝 [行说行劝——一边说,一边劝。] ,扶素姐归了卧房,拨了两个家人媳妇伺候 [伺候——同本作“何候”,据文意酌改。] 看守。相大舅合相主事各人夫妇都回房宿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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