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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卷 陆五汉硬留合色鞋 第2节

觑鞋儿三寸,轻罗软窄,胜蕖花片。若还绣满花,只费分毫线。怪他香喷喷不沾泥,只在楼上转。

张荩看了一回,依旧包在汗巾头上,心中想道:“须寻个人儿通信与他,怎生设法上得楼去方好。若只如此空砑光,眼饱肚饥,有何用处!”左思右算,除非如此,方能到手。明日午前,袖了些银子,走至潘家门首,望楼上不见可人,便远远的借个人家坐下,看有甚人来往。事有凑巧,坐不多时,只见一个卖婆,手提着个小竹撞,进他家去。约有一个时辰,依原提着竹撞出来,从旧路而去。张荩急赶上一步,看时不是别人,却是惯走大家卖花粉的陆婆,就在十官子巷口居住。那婆子以卖花粉为名,专一做媒作保,做马泊六,正是他的专门,故此家中甚是活动。儿子陆五汉在门前杀猪卖酒,平昔酗酒撒泼,是个凶徒,连那婆子时常要教训几拳的。婆子怕打,每事到都依着他,不敢一毫违拗。当下张荩叫声“陆妈妈”。陆婆回头认得,便道:“呀,张大爷何来?连日少会。”张荩道:“适才去寻个朋友不遇,便道在此经过。你怎一向不到我家走走?那些丫头们,都望你的花哩。”陆婆道:“老身日日要来拜望大娘,偏有这些没正经事,绊住身子,不曾来得。”一头说,已到了陆婆门首。只见陆五汉在店中卖肉卖酒,十分热闹。陆婆道:“大爷吃茶去便好。只是家间龌龊,不好屈得贵人。”张荩道:“茶倒不消,还要借几步路说话。”陆婆道:“少待。”连忙进去,放了竹撞出来道:“大爷有甚事作成老媳妇?”张荩道:“这里不是说话之处,且随我来。”直引到一个酒楼上,拣个小阁儿中坐下。酒保放下杯箸,问道:“可还有别客么?”张荩道:“只我二人。上好酒暖两瓶来,时新果子,先将来案酒,好嗄饭只消三四味就勾了。”酒保答应下去。不一时,都已取到,摆做一桌子。斟过酒来,吃了数杯。张荩打发酒保下去,把阁子门闭了,对陆婆道:“有一事要相烦妈妈,只怕你做不来。”那婆子笑道:“不是老身夸口,凭你天大样疑难事体,经着老身,一了百当。大爷有甚事,只管分付来,包在我身上与你完成。”张荩道:“只要如此便好。”当下把两臂靠在桌上,舒着颈,向婆子低低说道:“有个女子,要与我勾搭,只是没有做脚的,难得到手。晓得你与他家最熟,特来相求,去通个信儿。若设法得与我一会,决不忘恩。今日先有十两白物在此,送你开手。事成之后,还有十两。”便去袖里摸出两个大锭,放在桌上。陆婆道:“银子是小事,你且说是那一家的雌儿?”张荩道:“十官子巷潘家寿姐,可是你极熟的么?”陆婆道:“原来是这个小鬼头儿。我常时见他端端正正,还是黄花女儿,不像要寻野食吃的,怎生着了你的道儿?”张荩把前后遇见,并夜来赠鞋的事,细细与婆子说知。陆婆道:“这事倒也有些难处哩。”张荩道:“有甚难处?”陆婆道:“他家的老子利害,家中并无一个杂人,止有嫡亲三口,寸步不离。况兼门户谨慎,早闭晏开,如何进得他家?这个老身不敢应承。”张荩道:“妈妈,你适才说天大极难的事,经了你就成。这些小事,如何便推故不肯与我周全?想必嫌谢礼微薄,故意作难么?我也不管,是必要在你身上完成。我便再加十两银子,两匹缎头,与你老人家做寿衣何如?”陆婆见着雪白两锭大银,眼中已是出火,却又贪他后手找帐,心中不舍,想了一回,道:“既大爷恁般坚心,若老身执意推托,只道我不知敬重了。待老身竭力去图,看你二人缘分何如。倘图得成,是你造化了;若图不成,也勉强不得,休得归罪老身。这银子且留在大爷处,待有些效验,然后来领。他与你这只鞋儿,倒要把来与我,好去做个话头。”张荩道:“你若不收银子,我怎放心!”陆婆道:“既如此,权且收下,若事不谐,依旧璧还。”把银揣在袖里。张荩摸出汗巾,解下这只合色鞋儿,递与陆婆。陆婆接在手中,细细看了一看,喝彩道:“果然做得好!”将来藏过。两个又吃了一回酒食,起身下楼,算还酒钱,一齐出门。临别时,陆婆又道:“大爷,这事须缓缓而图,性急不得的。若限期限日,老身就不敢奉命了。”张荩道:“只求妈妈用心,就迟几日也不大紧。倘有些好消息,竟到我家中来会。”道罢,各自分别而去。正是:

要将撮合三杯酒,

结就欢娱百岁缘。

且说潘寿儿自从见了张荩之后,精神恍惚,茶饭懒沾,心中想道:“我若嫁得这个人儿,也不枉为人一世!但不知住在那里?姓甚名谁?”那月夜见了张荩,恨不得生出两个翅儿,飞下楼来,随他同去。得了那条红汗巾,就当做情人一般,抱在身边而卧。睡到明日午牌时分,还痴迷不醒。直待潘婆来唤,方才起身。又过两日,早饭已后,潘用出门去了,寿儿在楼上,又玩弄那条汗巾,只听得下面有人说话响,却又走上楼来。寿儿连忙把汗巾藏过。走到胡梯边看时,不是别人,却是卖花粉的陆婆。手内提着竹撞,同潘婆上来。到了楼上,陆婆道:“寿姐,我昨日得了几般新样好花,特地送来与你。”连忙开了竹撞,取出一朵来道:“寿姐,你看如何?可像真的一般么?”寿儿接过手来道:“果然做得好!”陆婆又取出一朵来,递与潘婆道:“大娘,你也看看,只怕后生时,从不曾见恁样花样哩。”潘婆道:“真个我幼时只戴得那样粗花儿,不像如今做得这样细巧。”陆婆道:“这个只算中等,还有上上号的。若看了眼,盲的就亮起来,老的便少起来,连寿还要增上几年哩。”寿儿道:“你一发拿出来与我瞧瞧。”陆婆道:“只怕你不识货,出不得这样贵价钱。”寿儿道:“若买你的不起,看是看得起的。”陆婆陪笑道:“老身是取笑话儿,寿姐怎认真起来?就连我这篮儿都要了,也值得几何!待我取出来与你看。只拣好的,任凭取择。”又取出几朵来,比前更加巧妙。寿儿拣好的取了数朵,道:“这花怎么样卖?”陆婆道:“呀!老身每常何曾与你争惯价钱,却要问价起来?但凭你分付罢了。”又道:“大娘,有热茶便相求一碗。”潘婆道:“看花兴了,连茶都忘记去取。你要热的,待我另烧起来。”说罢,往楼下而去。陆婆见潘婆转了身,把竹撞内花朵整顿好了,却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红绸包儿,也放在里边。寿儿问道:“这包的是什么东西?”陆婆道:“是一件要紧物事,你看不得的。”寿儿道:“怎么看不得?我偏要看。”把手便去取。陆婆口中便说:“决不与你看!”却放个空让他一手拈起,连叫“阿呀”,假意来夺时,被寿儿抢过那边去。打开看时,却是他前夜赠与那生的这只合色鞋儿。寿儿一见,满面通红。陆婆便劈手夺去道:“别人的东西,只管乱抢!”寿儿道:“妈妈,只这一只鞋儿,甚么好东西,恁般尊重!把绸儿包着,却又人看不得。”陆婆笑道:“你便这样说不值钱!却不道有个官人,把这只鞋儿当似性命一般,教我遍处寻访那对儿哩。”寿儿心中明白是那人教他来通信,好生欢喜,便去取出那一只来,笑道:“妈妈,我倒有一只在此,正好与他恰是对儿。”陆婆道:“鞋便对着了,你却怎么发付那生?”寿儿低低道:“这事妈妈总是晓得的了,我也不消瞒得,索性问个明白罢!那生端的是何等之人?姓甚名谁?平昔做人何如?”婆子道:“他姓张名荩,家中有百万家私,做人极是温存多情。为了你,日夜牵肠挂肚,废寝忘餐,晓得我在你家相熟,特央我来与你讨信。可有个法儿放他进来么?”寿儿道:“你是晓得我家爹爹又利害,门户甚是紧急,夜间等我吹息灯火睡过了,还要把火来照过一遍,方才下去歇息。怎么得个策儿与他相会?妈妈,你有什么计策,成就了我二人之事,奴家自有重谢。”陆婆想了一想道:“不打紧,有计在此。”寿儿连忙问道:“有何计策?”陆婆道:“你夜间早些睡了,等爹妈上来照过,然后起来,只听下边咳嗽为号,把几匹布接长垂下楼来,待他从布上攀缘而上。到五更时分,原如此而下。就往来百年,也没有那个知觉。任凭你两个取乐,可不好么?”寿儿听说,心中欢喜道:“多谢妈妈玉成。还是几时方来?”陆婆道:“今日天晚已来不及,明日侵早去约了他,到晚来便可成事。只是再得一件信物与他,方见老身做事的当。”寿儿道:“你就把这对鞋儿,一总拿去为信。他明晚来时,依旧带还我。”说犹未了,潘婆将茶上来。陆婆慌忙把鞋藏于袖中,啜了两杯茶。寿儿道:“陆妈妈,花钱今日不便,改日奉还罢。”陆婆道:“就迟几日不妨得。老身不是这琐碎的。”取了竹撞,作别起身。潘婆母子直送到中门口。寿儿道:“妈妈,明日若空,走来说话。”陆婆道:“晓得。”这是两个意会的说话,潘婆那里知道?正是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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