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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卷 新桥市韩五卖春情 第2节

当时金奴道:“一时慌促搬来,缺少盘费。告官人,有银子乞借应五两,不可推故。”吴山应允了。起身整了衣冠,金奴依先还了金簪。两个下楼,依旧坐在轩子内。吴山自思道:“我在此耽搁了半晌,虑恐邻舍们谈论。”又吃了一杯茶。金奴留吃午饭,吴山道:“我耽搁长久,不吃饭了。少间就送盘缠来与你。”金奴道:“午后特备一杯菜酒,官人不要见却。”说罢,吴山自出铺中。

原来外边近邻见吴山进去。那房屋却是两间六椽的楼屋,金奴只占得一间做房,这边一间就是丝铺,上面却是空的。有好事哥哥,见吴山半晌不出来,伏在这间空楼壁边。入马之时,都张见明白。比及吴山出来,坐在铺中,只见几个邻人都来和哄道:“吴小官人,恭喜恭喜!”吴山初时已自心疑他们知觉,次后见众人来取笑,他通红了脸皮,说道:“好没来由!有甚么喜贺!”内中有原张见的,是对门开杂货铺的沈二郎,叫道:“你兀自赖哩,拔了金簪子,走上楼去做甚么?”吴山被他一句说着了,顿口无言,推个事故,起身要走。众人拦住道:“我们斗分银子,与你作贺。”

吴山也不顾众说,使性子往西走了。去到娘舅潘家,讨午饭吃了。踱到门前,向一个店家借过等子,将身边买丝银子称了二两,放在袖中。又闲坐了一回,挨到半晚,复到铺中来。主管道:“里面住的正在此请官人吃酒。”恰好八老出来道:“官人,你那里闲耍?教老子没处寻。家中特备菜酒,止请主管相陪,再无他客。”吴山就同主管走到轩子下。已安排齐整,无非鱼、肉、酒、果之类。吴山正席,金奴对坐,主管在旁。三人坐定,八老筛酒。吃过几杯,主管会意,只推要收铺中,脱身出来。吴山平日酒量浅,主管去了,开怀与金奴吃了十数杯,便觉有些醉来。将袖中银子送与金奴,便起身挽了金奴手道:“我有一句话和你说,这桩事,却有些不谐当。邻舍们都知了,来打和哄。倘或传到我家去,父母知道,怎生是好?此间人眼又紧,口嘴又歹,容不得人。倘有人不惬气,在此飞砖掷瓦,安身不稳。姐姐,依着我口,寻个僻静所在去住,我自常来看顾你。”金奴道:“说得是!奴家就与母亲商议。”说罢,那老子又将两杯茶来。吃罢,免不得又做些干生活。吴山辞别动身,嘱付道:“我此去未来哩,省得众人口舌。待你寻得所在,八老来说知,我来送你起身。”说罢,吴山出来铺中,分付主管说话,一径自回,不在话下。

且说金奴送吴山去后,天色已晚。上楼卸了浓妆,下楼来吃了晚饭,将吴山所言移屋一节,备细说与父母知道。当夜各自安歇。次早起来,胖妇人分付八老悄地打听邻舍消息。八老到门前站了一回,踅到间壁粜米张大郎门前,闲坐了一回。只听得这几家邻舍指指搠搠,只说这事。八老回家,对这胖妇人说道:“街坊上嘴舌不是养人的去处。”胖妇人道:“因为在城中被人打搅,无奈搬来,指望寻个好处安身,久远居住,谁想又撞这般的邻舍!”说罢叹了口气。一面教老公去寻房子,一面看邻舍动静计较。

却说吴山自那日回家,怕人嘴舌,瞒着父母,只推身子不快,一向不到店中来。主管自行卖货。金奴在家清闲不惯,八老又去招引旧时主顾,一般来走动。那几家邻舍初然只晓得吴山行踏,次后见往来不绝,方晓得是个大做的。内中有生事的道:“我这里都是好人家,如何容得这等鏖[齿+曹]的在此住?常言道:‘近奸近杀。’倘若争锋起来,致伤人命,也要带累邻舍。”说罢,却早那八老听得,进去说,今日邻舍们又如此如此说。胖妇人听得八老说了,没出气处,碾那老婆子道:“你七老八老,怕兀谁?不出去门前叫骂这短命多嘴的鸭黄儿!”婆子听了,果然就起身走到门前叫骂道:“那个多嘴贼鸭黄儿,在这里学放屁!若还敢来应我的,做这条老性命结识他。那个人家没亲眷来往?”邻舍们听得,道:“这个贼做大的出精老狗,不说自家干这般没理的事,到来欺邻骂舍!”开杂货店沈二郎正要应那婆子,中间又有守本分的劝道:“且由他!不要与这半死的争好歹,赶他起身便了。”婆子骂了几声,见无人来睬他,也自入去。

却说众邻舍都来与主管说:“是你没分晓,容这等不明不白的人在这里住。不说自家理短,反教老婆子叫骂邻舍。你耳内须听得。我们都到你主家说与防御知道,你身上也不好看。”主管道:“列位高邻息怒,不必说得,蚤晚就着他搬去。”众人说罢,自去了。主管当时到里面对胖妇人说道:“你们可快快寻个所在搬去,不要带累我。看这般模样,住也不秀气。”胖妇人道:“不劳分付,拙夫已寻屋在城,只在旦晚就搬。”说罢,主管出来。胖妇人与金奴说道:“我们明蚤搬入城。今日可着八老悄地与吴小官说知,只莫教他父母知觉。”

八老领语,走到新桥市上吴防御丝绵大铺,不敢径进。只得站在对门人家檐下踅去,一眼只看着铺里。不多时,只见吴山踱将出来。看见八老,慌忙走过来,引那老子离了自家门首,借一个织熟绢人家坐下,问道:“八老有甚话说?”八老道:“家中五姐领官人尊命,明日搬入城去居住,特着老汉来与官人说知。”吴山道:“如此最好,不知搬在城中何处?”八老道:“搬在游奕营羊毛寨南横桥街上。”吴山就身边取出一块银子,约有二钱,送与八老道:“你自将去买杯酒吃。明日晌午,我自来送你家起身。”八老收了银子,作谢了,一径自回。

且说吴山到次日巳牌时分,唤寿童跟随出门,走到归锦桥边南货店里,买了两包干果,与小厮拿着,来到灰桥市上铺里。主管相叫罢,将日逐卖丝的银子帐来算了一回。吴山起身,入到里面与金奴母子叙了寒温,将寿童手中果子,身边取出一封银子,说道:“这两包粗果,送与姐姐泡茶,银子三两,权助搬屋之费。待你家过屋后,再来看你。”金奴接了果子并银两,母子两个起身谢道:“重蒙见惠,何以克当!”吴山道:“不必谢,日后正要往来哩。”说罢,起身看时,箱笼家火已自都搬下船了。金奴道:“官人,去后几时来看我?”吴山道:“只在三五日间,便来相望。”金奴一家别了吴山,当日搬入城去了。正是:

此处不留人,自有留人处。

且说吴山原有害夏的病,每过炎天时节,身体便觉疲倦,形容清减。此时正值六月初旬,因此请个针灸医人,背后灸了几穴火,在家调养,不到店内。心下常常思念金奴,争奈灸疮疼,出门不得。却说金奴从五月十七搬移在横桥街上居住。那条街上俱是营里军家,不好此事,路又僻拗,一向没人走动。胖妇人向金奴道:“那日吴小官许下我们三五日间就来,到今一月,缘何不见来走一遍?若是他来,必然也看觑我们。”金奴道:“可着八老去灰桥市上铺中探望他。”当时八老去,就出良山门到灰桥市上丝铺里见主管。八老相见罢,主管道:“阿公来,有甚事?”八老道:“特来望吴小官。”主管道:“官人灸火在家未痊,向不到此。”八老道:“主管若是回宅,烦寄个信,说老汉到此不遇。”八老也不耽搁,辞了主管便回家中,回复了金奴。金奴道:“可知不来,原来灸火在家。”

当日金奴与母亲商议,教八老买两个猪肚磨净,把糯米莲肉灌在里面,安排烂熟。次早,金奴在房中磨墨挥笔,拂开鸾笺写封简,道:“贱妾赛金再拜,谨启情郎吴小官人:自别尊颜,思慕之心,未尝少怠、悬悬不忘于心。向蒙期约,妾倚门凝望,不见降临。昨遣八老探拜,不遇而回。妾移居在此,甚是荒凉。听闻贵恙灸火疼痛,使妾坐卧不安。空怀思忆,不能代替。谨具猪肚二枚,少申问安之意,幸希笑纳。情照不宣。仲夏二十一日,贱妾赛金再拜。”写罢,折成简子,将纸封了,猪肚装在盒里,又用帕子包了。都交付八老,叮嘱道:“你到他家,寻见吴小官,须索与他亲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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