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 滦阳消夏录二 第11节原文解释
偶然谈到因果报应的事情。林生说:“圣贤做善事,都是无所求而做成的。如果为了功利目的去做,即使所做的事情合乎天理,他的用心也就纯粹是为了人欲了。所以佛家的所谓福田之说,君子是不赞成的。”
客人说:“先生的这种说法,纯粹是读书人的看法。用来要求自己是可以的,用来要求别人就不行;用来要求君子可以,用来要求普天下的人则断然行不通。圣人设置教化措施,无非是要人做善事而已。不能做善事的人,就诱导扶持他去做;不肯做善事的人,就用驱赶鞭策迫使他去做。于是也就产生了刑罚和赏赐。对于为了赏赐而做善事的人,圣人只肯定他是善人,必定不会责怪他为了求赏才做善事;对于能因为害怕刑罚而做善事的人,圣人也承认他是善人,必定不会追究他因为害怕刑罚才做善事。如果用刑赏手段驱使人们遵循天理,却又指责人们喜赏畏刑是出于某种欲望,那么人们遵从刑赏会被说成是不善,不遵从刑赏也会被说成是不善,人们也就手足无措,不知怎么做了。况且,既然把喜赏畏刑称为人欲,而又使用刑赏手段,人们将会说圣人实际上是以人欲来诱导百姓,有这个道理吗?因为普天之下大智大慧的少,凡人多,所以圣人的刑赏,其实是在为中等以下的人设置的。佛家的因果论,也是在为中等以下的人说法。佛家儒家的宗旨虽然不同,但在教人为善这一点上,意思完全一致。先生用董仲舒的谋利计功观点来批驳佛家的因果理论,是要连圣人的刑赏主张一同批驳吗?先生只见僧人诱人布施钱财,说这就是行善,可以得福;不布施,就是不行善,看到愚民持斋烧香,说这是行善,可以得福;不这样做就是不行善,必定有罪。由此就误以为佛家的因果理论,完全是欺惑民众的。你并没有了解到佛家所说的善恶与儒家没有区别;佛家所说的善恶报应也与儒家没有差异。”
【原文】
林生意不谓然,尚欲更申己意。俯仰之顷,天已将曙。客起欲去,固挽留之。忽挺然不动,乃庙中一泥塑判官。
族祖雷阳公言:昔有遇冥吏者,问:“命皆前定,然乎?”曰:“然。然特穷通寿夭之数,若唐小说所称预知食料,乃术士射覆法耳。如人人琐记此等事,虽大地为架,不能庋此簿籍矣。”问:“定数可移乎?”曰:“可。大善则移,大恶则移。”问:“孰定之?孰移之?”曰:“其人自定自移,鬼神无权也。”问:“果报何有验有不验?”曰:“人世善恶论一生,祸福亦论一生。冥司则善恶兼前生,祸福兼后生,故若或爽也。”问:“果报何以不同?”曰:“此皆各因其本命。以人事譬之,同一迁官,尚书迁一级则宰相,典史迁一级,不过主簿耳。同一镌秩,有加级者抵,无加级,则竟镌矣。故事同而报或异也。”问:“何不使人先知?”曰:“势不可也。先知之,则人事息,诸葛武侯为多事,唐六臣为知命矣。”问:“何以又使人偶知?”曰:“不偶示之,则恃无鬼神而人心肆,暧昧难知之处,将无不为矣。”先姚安公尝述之曰:“此或雷阳所论,托诸冥吏也。然揆之以理,谅亦不过如斯。”
先姚安公有仆,貌谨厚而最有心计。一日,乘主人急需,饰词邀勒,得赢数十金。其妇亦悻悻自好,若不可犯,而阴有外遇。久欲与所欢逃,苦无资斧。既得此金,即盗之同遁。越十馀日捕获,夫妇之奸乃并败。余兄弟甚快之。姚安公曰:“此事何巧相牵引,一至于斯!殆有鬼神颠倒其间也。夫鬼神之颠倒,岂徒博人一快哉!凡以示戒云尔。故遇此种事,当生警惕心,不可生欢喜心。甲与乙为友,甲居下口,乙居泊镇,相距三十里。乙妻以事过甲家,甲醉以酒而留之宿。乙心知之,不能言也,反致谢焉。甲妻渡河覆舟,随急流至乙门前,为人所拯。乙识而扶归,亦醉以酒而留之宿。甲心知之,不能言也,亦反致谢焉。其邻媪阴知之,合掌诵佛曰:‘有是哉,吾知惧矣。’其子方佐人诬讼,急自往呼之归。汝曹如此媪可也。”
【翻译】
林生对客人的这套论述不以为然,还想进一步申述自己的见解。正相互探讨,不知不觉天快亮了。客人起身想走,林生执意挽留。客人忽然挺直不动了,林生仔细一看,这个客人原来是庙里的一尊泥塑判官。
族祖雷阳公说:过去有一个人遇见了鬼吏,问:“命运都是前生注定的,是么?”鬼吏说:“是。不过前生注定的仅仅是困顿发达、寿命长短这些大事,至于像唐代小说中所说的预知人吃什么,那是术士猜谜的玩艺儿。如果把每个人的这种琐事也都记录下来,那么即使以大地为书架,也放不下那么多籍册。”这个人问:“定数能变么?”鬼吏说:“能变。大善能变,大恶能变。”这人问:“谁来定?谁来变?”鬼吏说:“是本人自己定、自己变,鬼神没有这个权力。”这人问:“报应怎么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?”鬼吏说:“人间以一生论善或恶,祸福也以一生来论定。在地府论善或恶,则兼顾前生,论祸或福,则兼顾后生,所以有时就像是报应有差误。”这个人问:“报应为什么不一样?”鬼吏说:“这是因为每人的本命不同而不同。比如说人事,同样是升官,尚书升一级就当了宰相,典史升一级,不过是个主簿。同样是降级,如果和加级的相比,那么不加级,就等于降级了。所以事情相同而报应有时不同。”这人问:“定数为什么不叫人先知道?”鬼吏说:“情况不允许这样。如果让人都事先知道自己的命运,人间就没有什么事了,那么诸葛亮就成了多事的人,唐末的六个佞臣就成了知天命的人了。”这人问:“为什么又叫人偶尔知道一些?”鬼吏说:“不偶尔予以指示,那么有人就会觉得没有鬼神而肆无忌惮,背着人就无所不为了。”先父姚安公曾评述说:“这可能是雷阳公的看法,而假托鬼吏说出来。然而以理来衡量,想必也是这么回事。”
先父姚安公有个仆人,外表厚道老实,实际最有心计。一天,他趁主人急着要办成事,夸大其辞巧言勒索了几十两银子。他的妻子也整天洋洋得意自视甚高,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,暗地里却有外遇。早有跟相好私奔的想法,苦于没有路费。家里有了这笔钱,两人偷了银子逃走了。十多天后,两人被抓获,夫妇二人的坏事败露。我们兄弟觉得很痛快。姚安公说:“两事互相牵连,怎么这么巧!可能有鬼神在里面起作用。鬼神让事情转换,难道就是为了让人开开心么!这都是向人示警。所以遇到这种事应当生警惕心,不应该只生欢喜心。甲和乙是朋友,甲住下口,乙住泊镇,相距三十里。乙的妻子有事到甲家,甲把她灌醉了留她住了一夜。乙知道了却说不出口,反而向甲表示谢意。甲的妻子渡河翻了船,被急流冲到乙的门前,被人救上岸后。乙认出是甲妻,扶回家,也用酒灌醉她留下住了一夜。甲心里知道也说不出口,也反而表示谢意。邻居老太太暗中知道了这件事,合掌念经道:‘有这种事啊,太可怕了。’她的儿子正帮人作伪证打官司,她急忙亲自赶过去把儿子叫了回来。你们能做到老太太这一步,就可以了。”
【原文】
四川毛公振翧,任河间同知时,言其乡人有薄暮山行者,避雨入一废祠,已先有一人坐檐下。谛视,乃其亡叔也,惊骇欲避。其叔急止之曰:“因有事告汝,故此相待。不祸汝,汝勿怖也。我殁之后,汝叔母失汝祖母欢,恒非理见箠挞。汝叔母虽顺受不辞,然心怀怨毒,于无人处窃诅詈。吾在阴曹为伍伯,见土神牒报者数矣。凭汝寄语,戒其悛改。如不知悔,恐不免魂堕泥犁也。”语讫而灭。乡人归,告其叔母,虽坚讳无有,然悚然变色,如不自容。知鬼语非诬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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