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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 滦阳消夏录二 第5节原文解释

【翻译】

鬼来到酒坛子前,高兴得手舞足蹈,打开盖子就喝起酒来。喝完了一坛子,还要开另一个坛子,刚开到一半,鬼便颓然倒在地上。许方恨极了,看了看鬼,好像没有别的什么能耐,就突然用扁担猛打,感觉好像打在虚空一样。他连连痛打,鬼渐渐懈怠委顿在地上,化作一团浓烟。许方怕鬼变幻,又打了一百多下。浓烟平铺在地面上,渐渐散开,如淡淡的墨迹,又像轻纱,越散越薄,终于不见了。大概是散尽了。

我认为鬼是人剩馀的气。气会一点点儿地消失,所以《左传》中说新鬼大,旧鬼小。世上有看得见的鬼,但没有听说谁见过远古伏羲、黄帝以前的鬼,那就是因为已经消失了。酒是散气的,所以医家活血、发汗、散郁结、驱寒气的药,都用酒来配。这个鬼仅存那么点儿气,却喝了满坛子的酒发散,炽盛的阳气振动鼓荡,蒸发熔化了微弱的阴气,那么他消散也是势所必然。他是被酒消灭的,而不是被扁担打得消失的。听到这件事,有个戒了酒的人说:“鬼善于变幻,因为喝酒醉倒了挨打。本来是人害怕鬼,鬼喝了酒,反而被人治住了。沉湎于酒而不醒悟的人应该记住这事。”有个爱喝酒的人说:“鬼虽然没有形体,但也有感知,还是未免有喜怒哀乐的情绪。如今他昏昏然地醉卧,消失不见了,这才是返回到了它的本真了。酒的意趣,没有比这更深远的了。佛家以涅槃为极乐境界,那些为生计而忙忙碌碌的人怎么能体会到呢!”这就是《庄子》中所说的各有各的是非标准吧?

献县有一户农家,养的牛生了一只麒麟,农夫害怕,把它打死了。知县刘征廉听说后把它埋了,竖了块碑,碑上写了“见麟郊”三字。刘征廉本来是人们公认的清官,但这个举动何等浅陋!麒麟本是吉祥之兽,跟牛确实不是一个品种。牛生下麒麟而且头上有角,应当是雷雨时与蛟龙感应而生下的。

董文恪公未及第时,在一所空的住宅里设学馆教书,有人说这里常会见到怪异。董公不信,夜里点着灯等待。三更以后。阴风飒飒,庭院的门户自动打开,有几个像人又不像人的怪物杂乱地拥进来。

【原文】

见公大骇曰:“此屋有鬼!”皆狼狈奔出。公持梃逐之,又相呼曰:“鬼追至,可急走!”争逾墙去。公恒言及,自笑曰:“不识何以呼我为鬼?”故城贾汉恒,时从公受经,因举《太平广记》载:“野叉欲啖哥舒翰妾尸,翰方眠侧,野叉相语曰:‘贵人在此,奈何?’翰自念呼我为贵人,击之当无害,遂起击之。野叉逃散。鬼、贵音近,或鬼呼先生为贵人,先生听未审也。”公笑曰:“其然。”

庚午秋,买得《埤雅》一部,中折叠绿笺一片,上有诗曰:“愁烟低幂朱扉双,酸风微戛玉女窗。青磷隐隐出古壁,土花蚀断黄金。”“草根露下阴虫急,夜深悄映芙蓉立。湿萤一点过空塘,幽光照见残红泣。”末题“靓云仙子降坛诗,张凝敬录”。盖扶乩者所书。余谓此鬼诗,非仙诗也。

沧州张铉耳先生,梦中作一绝句曰:“江上秋潮拍岸生,孤舟夜泊近三更。朱楼十二垂杨遍,何处吹箫伴月明?”自跋云:“梦如非想,如何成诗?梦如是想,平生未到江南,何以落想至此?莫明其故,姑录存之。”桐城姚别峰,初不相识。新自江南来,晤于李锐巅家。所刻近作,乃有此诗。问其年月,则在余梦后岁馀。开箧出旧稿示之,共相骇异。世间真有不可解事,宋儒事事言理,此理从何处推求耶?

又,海阳李漱六,名承芳,余丁卯同年也。余厅事挂《渊明采菊图》,是蓝田叔画。董曲江曰:“一何神似李漱六!”余审视信然。后漱六公车入都,乞此画去,云平生所作小照,都不及此。此事亦不可解。

【翻译】

看见董公,大惊道:“这个屋子里有鬼!”都狼狈地奔逃出去。董公拿着棍棒追逐,他们又互相呼叫着说:“鬼追来了,赶快跑!”争先恐后翻过墙头逃去。董公常常说起这事,笑着说:“不知道为什么叫我是鬼?”故城人贾汉恒,当时跟随董公学习经书,于是举《太平广记》记载的例子,说:“夜叉要想吃哥舒翰妾的尸体,哥舒翰正睡在尸体旁边,夜叉相互商量说:‘贵人在这里,怎么办?’哥舒翰心想,既然称我为贵人,打它应当没有什么害处,于是起身就打。夜叉奔逃散去。鬼和贵的发音相近,也许鬼是叫先生为贵人,先生没听清楚。”董公笑笑说:“也许是这样吧。”

乾隆庚午年秋天,我买了一部《埤雅》,书中折叠一片绿笺,上面写着两首诗:“愁烟低幂朱扉双,酸风微戛玉女窗。青磷隐隐出古壁,土花蚀断黄金。”“草根露下阴虫急,夜深悄映芙蓉立。湿萤一点过空塘,幽光照见残红泣。”末尾题文“靓云仙子降坛诗,张凝敬录”。大约是扶乩降神的人书写的。我认为这是鬼诗,而不是神仙诗。

沧州人张铉耳先生,说他在梦中作了一首绝句说:“江上秋潮拍岸生,孤舟夜泊近三更。朱楼十二垂杨遍,何处吹箫伴月明?”他自己写跋语说:“梦到的假如不是曾经想过的,怎么能成诗?梦到的如果是曾经想过的,那么从未到过江南,怎么会有这样的印象?不知这是什么原因,暂且记录下来存着。”他说桐城人姚别峰,我以前并不认识。他刚从江南来,在李锐巅家跟我碰面。他说新刻印的近作,其中就有这首诗。问他写作的年月,则在我做梦之后的一年多。我打开箱子拿出旧诗稿给他看,大家都感到又可怕又好奇。世上真有没法解释的事情,宋代儒生事事都讲究理,不知这个理又从哪里推求?

又有一件事,海阳人李漱六,名叫承芳,是我在乾隆丁卯年乡试的同年。我的厅堂上挂着一幅《渊明采菊图》,是蓝田叔画的。董曲江说:“画中人怎么这么像李漱六!”我仔细看,确实如此。后来李漱六进京参加会试,把这幅画要了去。说平生所作的小照,都不如这一张画。这件事也无法解释。

【原文】

景城西偏,有数荒冢,将平矣。小时过之,老仆施祥指曰:“是即周某子孙,以一善延三世者也。”盖前明崇祯末,河南、山东大旱蝗,草根木皮皆尽,乃以人为粮,官吏弗能禁。妇女幼孩,反接鬻于市,谓之菜人。屠者买去,如刲羊豕。周氏之祖,自东昌商贩归,至肆午餐。屠者曰:“肉尽,请少待。”俄见曳二女子入厨下,呼曰:“客待久,可先取一蹄来。”急出止之,闻长号一声,则一女已生断右臂,宛转地上。一女战栗无人色。见周,并哀呼,一求速死,一求救。周恻然心动,并出赀赎之。一无生理,急刺其心死;一携归,因无子,纳为妾。竟生一男,右臂有红丝,自腋下绕肩胛,宛然断臂女也。后传三世乃绝。皆言周本无子,此三世乃一善所延云。

青县农家少妇,性轻佻,随其夫操作,形影不离。恒相对嬉笑,不避忌人,或夏夜并宿瓜圃中。皆薄其冶荡。然对他人,则面如寒铁。或私挑之,必峻拒。后遇劫盗,身受七刀,犹诟詈,卒不污而死。又皆惊其贞烈。老儒刘君琢曰:“此所谓质美而未学也。惟笃于夫妇,故矢死不二。惟不知礼法,故情欲之感,介于仪容;燕昵之私,形于动静。”辛彤甫先生曰:“程子有言,凡避嫌者,皆中不足。此妇中无他肠,故坦然径行不自疑。此其所以能守死也。彼好立崖岸者,吾见之矣。”先姚安公曰:“刘君正论,辛君有激之言也。”

【翻译】

景城西郊,有几座荒坟,几乎与地面一样平了。小时候路过这儿,老仆人施祥指着荒坟对我说:“这儿埋的是周某的子孙,因为他做了一件善事,延嗣了三代。”那是在明代崇祯末年,河南、山东遭大旱灾,蝗虫肆虐,连草根树皮也吃光了,于是发生了人吃人的事,官吏也禁止不了。妇女儿童被反绑着到市场去卖,叫做“菜人”。屠户买去,像宰杀猪羊一样宰杀他们。周某的祖上,去东昌做生意回来,在酒店吃午饭。屠夫说:“肉没有了,请稍等。”不一会儿,只见他拖着两个女子进了厨房,喊着说:“客人等得久了,可以先砍个蹄膀来。”周某的祖上急忙出去制止,只听一声长嚎,一个女子的右臂已被活活砍下来,疼得在地上打滚。另一个吓得浑身颤抖,面无人色。她们看到周某的祖上,两人一起哀叫,一个求赶紧杀死自己,一个求救命。周某动了恻隐之心,就出钱把她们赎了下来。一个已经没有生存的希望了,只好急忙把她刺死;另一个带回去,因为自己没有儿子,于是收她为妾。这个妾为他生了个儿子,右臂有一条红丝,从胳肢窝绕过肩胛,活脱脱是那个断臂女。从此周氏传了三代香火。人们都说,周某的祖上命中注定本来不会有儿子,这三代人是因为做了一件大善事而延续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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