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 滦阳消夏录四 第10节原文解释
【翻译】
福建某位夫人喜欢吃猫。捉了猫就先在小口坛子里装进生石灰,把猫扔进去,然后灌进开水。猫的毛被石灰气蒸腾得全都掉光了,就用不着一点儿一点儿麻烦地拔毛;猫血都涌进腑脏之中,猫肉洁白似玉。她说,这样猫肉的美味胜过鸡雏十倍。她天天张网设置机关,捕杀的猫不知有多少。后来这位夫人病危,“嗷嗷”发出猫叫的声音,过了十几天才死了。道员卢 吉曾经是这位夫人的邻居。卢 吉的儿子叫荫文,是我的女婿,对我讲了这件事。接着又说起景州一个官宦子弟,喜欢把猫狗之类小动物的腿弄断,扭向后面,然后看它们扭来扭去地爬行蹦跳、哀嚎,以此取乐,这样弄死不少。后来他的子女生下来后,脚后跟都反着往前长。还有我家奴仆王发,擅长打鸟枪,弹无虚发,每天都能打死几十只鸟。他只有一个儿子,叫济宁州,是在济宁州出生的。已经十一二岁了,忽然全身长疮,好像是烙痕,每一个疮口里都有一个铁弹,不知是怎么进去的。用了各种药都不见效,最后王发竟然绝了后。杀孽的报应最重,确实如此呵!
我不明白的是,那些修善果的人都在特定的日子里吃斋,好像遵奉着律令,但平时并不能戒杀生。佛家吃斋,难道吃蔬菜水果就算是功德么?正是以吃蔬菜水果来避免杀生。如今的佛教徒说:某天某天,是观音斋期;某天某天,是准提斋期,在这一天吃斋,佛非常高兴;如果不是这一天,在厨房里大宰大烹,案板上堆满了肥美的肉,残酷地屠宰,佛也不管。天下有这个道理么?况且天子不无故杀牛,大夫不无故杀羊,士不无故杀狗、杀猪,这是礼法规定的。儒者遵奉圣贤的教义,当然万万没有不吃肉的道理。但是除了宴客和祭祀以外,如果时时杀生,也万万不妥。为了一块肉,骤然间杀害一条命;为了一顿羹汤,骤然间杀害几十条命或者几百条命。以许多生灵无限的恐惧痛苦,无限的悲惨怨愤,供我享受瞬间的口福,这与在特定的日子吃斋,不是有点儿自相矛盾么?苏东坡先生一向坚持这种看法,我认为这是比较中肯的观点。我愿意和那些所谓修善果的人辩一辩这件事。
【原文】
“六合之外,圣人存而不论。”然六合之中,实亦有不能论者。人之死也,如儒者之论,则魂升魄降已耳;即如佛氏之论,鬼亦收录于冥司,不能再至人世也;而世有回煞之说,庸俗术士,又有一书,能先知其日辰时刻与所去之方向,此亦诞妄之至矣。然余尝于隔院楼窗中,遥见其去,如白烟一道,出于灶突之中,冉冉向西南而没。与所推时刻方向无一差也。又尝两次手自启钥,谛视布灰之处,手迹足迹,宛然与生时无二,所亲皆能辨识之。是何说欤?
祸福有命,死生有数,虽圣贤不能与造物争。而世有蛊毒魇魅之术,明载于刑律。蛊毒余未见,魇魅则数见之。为是术者,不过瞽者巫者,与土木之工。然实能祸福死生人,历历有验。是天地鬼神之权,任其播弄无忌也。又何说欤?
其中必有理焉,但人不能知耳。宋儒于理不可解者,皆臆断以为无是事,毋乃胶柱鼓瑟乎?李又聃先生曰:“宋儒据理谈天,自谓穷造化阴阳之本;于日月五星,言之凿凿,如指诸掌。然宋历十变而愈差。自郭守敬以后,验以实测,证以交食,始知濂、洛、关、闽,于此事全然未解。即康节最通数学,亦仅以奇偶方圆,揣摩影响,实非从推步而知。故持论弥高,弥不免郢书燕说。夫七政运行,有形可据,尚不能臆断以理,况乎太极先天、求诸无形之中者哉?先圣有言:‘君子于不知,盖阙如也。’”
【翻译】
“天地上下四方之外的事,圣人搁置一边不去讨论。”然而,天地四方之内的事也确实有无法解释的。比如人死后,按儒家的说法就是魂升天、魄降地;即便是按照佛家的说法,也是说人死后,鬼魂被收录在地府,不能再到人间了;但是民间却有回煞的说法,庸俗的术士,还有一本书,说能事先知道鬼魂回来的时辰和离去的方向,这真是荒诞之极。不过,我曾经在隔院的楼窗里,远远望见鬼魂离去,像一道白烟,从烟囱里出去,冉冉地向西南方飘散不见了。这和术士所推算的时间、方向丝毫不差。又曾经两次亲自开锁,仔细查看落满灰尘的地方,上面留下的死者手迹脚印,和活着时的一模一样,亲人们都能辨认出来。这又如何解释呢?
祸福命中注定,生死自有天数,圣贤也抵抗不了命运的安排。但世上有用药物迷人和用梦魇控制人的法术,对于用这种法术害人的行为,刑律明明白白记载着惩戒条例。用药物迷人我没见过,用魇术控制人,我多次见过。施用这种法术的,不外乎瞎子、巫师以及土木工匠。这种法术真的能控制人的生死祸福,每件事都有灵验。这是天地鬼神的权力,却任由这些人胡乱操纵,这又如何解释呢?
这其中必有道理,不过是至今人们还不知道罢了。宋儒对于在道理上说不通的,就一概断定为没有这种事,是否有点儿像胶柱鼓瑟、一味拘泥而不知变通呢?李又聃先生说:“宋儒依理学来谈论天文,自以为弄明白了阴阳造化的实质;对于日月及五大行星说起来有根有据,似乎了如指掌。但是宋代的历法经过十次变化,越来越不准确。自从郭守敬以后,通过实际测算,利用日食加以验证,才知道周敦颐、程颢程颐兄弟、张载、朱熹四个流派对天文一无所知。即使是邵雍这样有名的数学家,也只是根据奇、偶数和方圆的运算来揣摩大概的轮廓,而不是根据天体运行规律来推算历法。所以,他们立论越高,就越免不了牵强附会。日月及五大行星的运行,有实在的形体作依据,尚且不能推理臆断,何况是从没有形体的时空之中推求太极宇宙呢?先圣说:‘君子对于不明白的事情,还是不说话为好。’”
【原文】
女巫郝媪,村妇之狡黠者也。余幼时,于沧州吕氏姑母家见之。自言狐神附其体,言人休咎。凡人家细务,一一周知。故信之者甚众。实则布散徒党,结交婢媪,代为刺探隐事,以售其欺。尝有孕妇,问所生男女。郝许以男,后乃生女。妇诘以神语无验,郝瞋目曰:“汝本应生男,某月某日,汝母家馈饼二十,汝以其六供翁姑,匿其十四自食。冥司责汝不孝,转男为女。汝尚不悟耶?”妇不知此事先为所侦,遂惶骇伏罪。其巧于缘饰皆类此。一日,方焚香召神,忽端坐朗言曰:“吾乃真狐神也。吾辈虽与人杂处,实各自服气炼形,岂肯与乡里老妪为缘,预人家琐事?此妪阴谋百出,以妖妄敛财,乃托其名于吾辈。故今日真附其体,使共知其奸。”因缕数其隐恶,且并举其徒党姓名。语讫,郝霍然如梦醒,狼狈遁去。后莫知所终。
侍姬之母沈媪言:高川有丐者,与母妻居一破庙中。丐夏月拾麦斗馀,嘱妻磨面以供母。妻匿其好面,以粗面溲秽水,作饼与母食。是夕大雷雨,黑暗中妻忽噭然一声。丐起视之,则有巨蛇自口入,啮其心死矣。丐曳而埋之。沈媪亲见蛇尾垂其胸臆间,长二尺馀云。
【翻译】
女巫郝老婆子,是村妇当中那种狡猾诡诈的人。我小的时候,在沧州吕氏姑母家里见到过她。她自己说狐神附在她的身上,能断定别人的吉凶祸福。凡是人家琐碎的家务事,她也都一一知道得很详细。所以相信她的人很多。实际上是她分派同伙到各处,结交婢女老妈子这样一类人,刺探别人家隐秘的事情,以便达到她欺诈行骗的目的。曾经有一个孕妇,问郝氏自己怀的是男是女。郝氏应许是个男孩,后来女人却生了个女孩。女人责问郝氏,为什么神的话不灵验,郝氏瞪着眼睛说:“你本来应该生男孩,某月某日你娘家送来二十个饼,你拿出六个供奉公婆,藏起十四个自己吃。阴司责怪你不孝,所以转男成女。你还不醒悟吗?”这女人不知道这是事先已经被郝氏打探到了,惊恐万分服服帖帖认罪。郝氏巧于牵扯的掩饰就类似这样。有一天,正在烧香招神,郝氏忽然端坐朗声说道:“我是真狐神。我们虽然和人混杂住在一起,其实各自吐纳修炼形体,怎么愿意与乡间老妇结缘,干预人家的琐事?这个老妇诡计多端,用妖术骗钱,却冒用我们的名义。所以今天我真的附在她身上,让大家都知道她的奸恶。”接着,狐精一一数落郝氏暗地里的丑恶的行为,还一一列举她的同伙姓名。说完,郝氏像是忽然从梦中醒来,狼狈逃走了。后来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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