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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四 滦阳消夏录四 第12节原文解释

【原文】

问:“然则天视三教如一乎?”曰:“儒以修己为体,以治人为用。道以静为体,以柔为用。佛以定为体,以慈为用。其宗旨各别,不能一也。至教人为善,则无异;于物有济,亦无异。其归宿则略同,天固不能不并存也。然儒为生民立命,而操其本于身;释道皆自为之学,而以馀力及于物。故以明人道者为主,明神道者则辅之,亦不能专以释道治天下。此其不一而一,一而不一者也。盖儒如五谷,一日不食则饥,数日则必死;释道如药饵,死生得失之关,喜怒哀乐之感,用以解释冤愆、消除怫郁,较儒家为最捷;其祸福因果之说,用以悚动下愚,亦较儒家为易入。特中病则止,不可专服常服,致偏胜为患耳。儒者或空谈心性,与瞿昙、老聃混而为一;或排击二氏,如御寇仇,皆一隅之见也。”问:“黄冠缁徒,恣为妖妄,不力攻之,不贻患于世道乎?”曰:“此论其本原耳。若其末流,岂特释道贻患,儒之贻患岂少哉?即公醉而裸眠,恐亦未必周公、孔子之礼法也。”大还愧谢。

因纵谈至晓,乃别去。竟不知为何神。或曰狐也。

百工技艺,各祠一神为祖。倡族祀管仲,以女闾三百也;伶人祀唐玄宗,以梨园子弟也。此皆最典。胥吏祀萧何、曹参,木工祀鲁班,此犹有义。至靴工祀孙膑,铁工祀老君之类,则荒诞不可诘矣。长随所祀曰钟三郎,闭门夜奠,讳之甚深,竟不知为何神。曲阜颜介子曰:“必中山狼之转音也。”先姚安公曰:“是不必然,亦不必不然。郢书燕说,固未为无益。”

【翻译】

马大还问道:“那么上天看待三教都一样吗?”老人说道:“儒家以修养自身为本位,以治人治国为功用。道家以清静为本位,以柔和为功用。佛家以安于现状为本位,以慈悲为功用。三教的宗旨各不相同,不能一概而论。至于三教的最高目标都是教人为善,这没什么不同;对于万物都有所助益,也没什么不同。因为目标归宿大致相同,上天自然不能不让三教并存。可是儒家为百姓立命,而强调修炼自身道德;佛家道家都讲究修炼自身,而以馀力惠及万物。所以上天以彰显人道的儒教为主,以彰显神道的道教佛教作为辅助;也不能专以佛家道家来治理天下。这就是三教的不一致而一致,一致而又不一致的原因。大致说来,儒家好比五谷杂粮,一天不吃饭就会觉得饥饿,几天不吃饭一定就饿死了;佛家道家像是药物,用于生死得失的关头、喜怒哀乐的情感,用来宽解冤仇罪过,消除愤恨,比儒教来得快;佛教道教祸福因果的说法,用来打动无知的人,也比儒教更容易接受。只是要适可而止,不能把药当饭来吃,否则就会导致偏于一方,留下祸患。儒者有时空谈心性,把自己的主张与释迦牟尼和老聃混为一谈;有时排斥打击佛道二家,如同对付仇家敌寇,这都是小家子气的片面见解。”马大还问:“佛道之流,往往有道士僧徒恣意兴妖作怪,如果不下大力攻击它,不是在人间留下了祸患吗?”老人说道:“我刚才谈论的是三教的根本。若是从细枝末节来说,岂止佛家道家会遗留祸患,儒家遗留的祸患难道还少吗?就是你喝醉了酒裸身而睡,恐怕也未必是周公、孔子的礼法吧。”马大还惭愧谢罪。

两人又畅谈到天亮,老人才辞别而去。究竟也不知是何方神圣。有人说,是狐精啊。

各行各业的艺人,都各自供奉一位神灵作为祖师。妓女祭祀管仲,是因为他建议齐桓公设三百处女闾作为淫乐场所;伶人祭祀唐玄宗,是因为他首设梨园教习歌舞子弟。上述祭祀历史都比较长。官府小吏祭祀萧何、曹参,木工祭祀鲁班,这都有些根据。至于靴匠祭祀军事家孙膑,铁匠祭祀道学家老子之类,就荒唐得无法追究根据了。长班这一类人祭祀的叫钟三郎,祭祀时在夜里关着门,神秘莫测不愿意说,竟不知祭祀的是什么神。曲阜的颜介子说:“钟三郎一定是中山狼的同音。”先父姚安公说:“这个看法不一定对,也不一定不对。牵强附会,曲解原意,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。”

【原文】

先叔仪庵公,有质库在西城中。一小楼为狐所据,夜恒闻其语声,然不为人害,久亦相安。一夜,楼上诟谇鞭笞声甚厉,群往听之。忽闻负痛疾呼曰:“楼下诸公,皆当明理,世有妇挞夫者耶?”适中一人,方为妇挞,面上爪痕犹未愈。众哄然一笑曰:“是固有之,不足为怪。”楼上群狐亦哄然一笑,其斗遂解。闻者无不绝倒。仪庵公曰:“此狐以一笑霁威,犹可与为善。”

田村徐四,农夫也。父殁,继母生一弟,极凶悖。家有田百馀亩,析产时,弟以赡母为词,取其十之八,曲从之。弟又择其膏腴者,亦曲从之。后弟所分荡尽,复从兄需索。乃举所分全付之,而自佃田以耕,意恬如也。一夜自邻村醉归,道经枣林,遇群鬼抛掷泥土,栗不敢行。群鬼啾啾,渐逼近,比及觌面,皆悚然辟易,曰:“乃是让产徐四兄。”倏化黑烟四散。

白衣庵僧明玉言:昔五台一僧,夜恒梦至地狱,见种种变相。有老宿教以精意诵经,其梦弥甚,遂渐至委顿。又一老宿曰:“是必汝未出家前,曾造恶业。出家后,渐明因果,自知必堕地狱,生恐怖心。以恐怖心,造成诸相。故诵经弥笃,幻象弥增。夫佛法广大,容人忏悔,一切恶业,应念皆消。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汝不闻之乎?”是僧闻言,即对佛发愿,勇猛精进,自是宴然无梦矣。

【翻译】

先叔父仪庵公,有个当铺在西城。他有一座小楼被狐精占据,夜里经常听到它们说话的声音,但是不害人,时间久了也彼此相安。一天夜里,楼上传出很响的责骂声、鞭打声,大家都到楼下去听。忽然听到楼上忍痛高呼:“楼下诸公都应当是明白事理的,世上有妻子打丈夫的么?”恰巧楼下人群中有一人刚刚被妻子打了,脸上的抓痕还没有好。众人哄然一笑说:“当然有这种事了,不值得大惊小怪。”楼上的群狐也哄然一笑,争斗因此消解了。听到这件事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。仪庵公说:“这个狐精用一笑冲淡怒气,还是可以好好相处的。”

田村的徐四,是个农夫。父亲死后,继母生的弟弟,极为凶横不讲道理。家里共有一百多亩田地,分家时,弟弟以供养母亲为由,分去了十分之八,徐四委曲求全,没有争执。弟弟又挑选肥沃的田地,徐四也依了他。后来,弟弟把分得的田产荡卖干净,又向徐四要田。徐四就把自己分得的田地全部给了弟弟,自己租田耕种,看上去泰然平静。一天夜里,他从邻村喝醉了酒回家,途中经过一片枣树林时,遇到一群鬼朝他抛掷泥土,吓得发抖不敢走了。群鬼啾啾地叫着,渐渐逼近了徐四,等看清徐四的面孔,都惊得倒退,说:“原来是谦让田产的徐四兄。”群鬼忽然化作黑烟四下散开。

白衣庵和尚明玉说:从前五台山有一个和尚,夜里常梦见自己到了地狱,看见种种可怕的景象。有位老先生教他一心一意诵经,结果做梦更加厉害,以至于身体渐渐衰弱下来。又有一位老先生说:“这肯定是你在没出家时,曾经造下了罪孽。出家后,渐渐懂得了因果报应,自知死后必会堕入地狱,生出了恐怖心,由恐怖心而产生了梦里的种种可怕相状。所以越是一心诵经,心中的幻象也越多。佛法宽宏广大,容许人忏悔,一切罪孽,只要诚心悔过便全都消除。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你没有听过这句话么?”这个和尚听了,马上对佛发下誓愿,幡然忏悔改过,坚决锐意求进,从此就夜间安然不再做梦了。

【原文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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