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 滦阳消夏录五 第3节原文解释
余督学闽中时,幕友钟忻湖言:其友昔在某公幕,因会勘宿古寺中。月色朦胧,见某公窗下有人影,徘徊良久,冉冉上钟楼去。心知为鬼魅,然素有胆,竟蹑往寻之。至则楼门锁闭,楼上似有二人语。其一曰:“君何以空返?”其一曰:“此地罕有官吏至,今幸两官共宿,将俟人静讼吾冤。顷窃听所言,非揣摩迎合之方,即消弭弥缝之术,是不足以办吾事,故废然返。”语毕,似有太息声。再听之,竟寂然矣。次日,阴告主人。果变色摇手,戒勿多事。迄不知其何冤也。
【翻译】
姚安公说:有个叫孙天球的人,把钱财看成是他的命。他白手起家积累了千金家产,即便妻子儿女挨冻受饿,他也看成陌生人一样,不管不顾。他自己也同样忍冻挨饿,轻易不用一文钱。病重时,他把积攒的钱都摆在枕头前,一一用手抚摸着说:“你最终还是不归我了么?”他呜咽着死去。孙天球没有死时,狐狸精戏弄他,常常把他的钱偷了去,让他急得要死,然后再让他在别处找到。这种事有过好几次。又有一位刘某,也把钱财当作命,也被狐狸精戏弄过。某年除夕,凡是刘某亲友中贫困的都得到了刘某馈赠的礼金。大家奇怪这不像他平时的作为。不久听说刘某床前的箱子里,被狐狸精偷去二百多两银子,却出现了几十张表示感谢的字条。这是因为孙天球的钱财都是辛苦得来的,狐狸嫌他吝啬,只是耍耍他而已。刘某的钱财都是靠玩弄手法剥削而来,所以狐狸把这不义之财分给了别人。这种处置也是极为妥当的。
我提督福建学政时,师爷钟忻湖说:他的朋友过去在某公的幕府里,因为会同查勘住在古庙里。月色朦胧中,看见某公的窗下有个人影徘徊了很久,然后慢慢飘上了钟楼。他知道是鬼怪,但是一向胆大,还是暗暗跟踪而去。到了钟楼前,看到楼门已关闭上锁,听见楼上好像有两人在说话。其中一个说:“你怎么白跑了一趟?”另一个说:“这里很少有官吏来,今天幸而有两个官员一起住在这儿,本打算夜深人静以后申诉我的冤情。刚才偷听他们说话,不是揣摩迎合上司的方法,就是商量如何消除填补设法遮掩,这样的官儿办不了我的事,所以没去找他们。”说完,好像有叹息的声音。再听,竟没有声音了。第二天,这位朋友暗中告诉某公。某公果然变了脸色直摇手,告诫他不要多事。至今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冤情。
【原文】
余谓此君友有嗛于主人,故造斯言,形容其巧于趋避,为鬼揶揄耳。若就此一事而论,鬼非目睹,语未耳闻,恍惚杳冥,茫无实据,虽阎罗包老,亦无可措手,顾乃责之于某公乎?
平原董秋原言:海丰有僧寺,素多狐,时时掷瓦石嬲人。一学究借东厢三楹授徒,闻有是事,自诣佛殿诃责之。数夕寂然,学究有德色。一日,东翁过谈,拱揖之顷,忽袖中一卷堕地。取视,乃秘戏图也。东翁默然去。次日,生徒不至矣。狐未犯人,人乃犯狐,竟反为狐所中。君子之于小人,谨备之而已;无故而触其锋,鲜不败也。
关帝祠中,皆塑周将军,其名则不见于史传。考元鲁贞《汉寿亭侯庙碑》,已有“乘赤兔兮从周仓”语,则其来已久,其灵亦最著。里媪有刘破车者,言其夫尝醉眠关帝香案前,梦周将军蹴之起,左股青痕,越半月乃消。
谓鬼无轮回,则自古至今,鬼日日增,将大地不能容。谓鬼有轮回,则此死彼生,旋即易形而去,又当世间无一鬼。贩夫田妇,往往转生,似无不轮回者;荒阡废冢,往往见鬼,又似有不轮回者。
表兄安天石,尝卧疾,魂至冥府,以此问司籍之吏。吏曰:“有轮回,有不轮回。轮回者三途:有福受报,有罪受报,有恩有怨者受报。不轮回者亦三途:圣贤仙佛不入轮回,无间地狱不得轮回,无罪无福之人,听其游行于墟墓,馀气未尽则存,馀气渐消则灭。如露珠水泡,倏有倏无;如闲花野草,自荣自落。
【翻译】
我认为,这位朋友可能怀恨于他的主人,所以编造出这番话,形容某公巧于趋吉避祸,被鬼嘲弄。如果就这件事情而论,鬼不是亲眼目睹,话也没有亲耳听到,朦胧恍惚,茫茫然没有确实的证据,即使是阎罗王、包龙图,也没有办法着手处理,怎么能责备某公呢?
平原人董秋原说:海丰有座和尚庙,一向有很多狐狸,常常扔瓦片石头耍弄人。一个学究租借东厢的三间房屋教学生,听见有这种事情,就走到佛殿上去大声呵斥责骂狐狸。从此以后有几个夜晚非常安静。学究洋洋得意像是立了大功。一天,房东老先生过来聊天,两个人拱手作揖的时候,学究的袖子里面忽然有一卷东西掉在地上。捡起来一看,竟然是一张春宫图。房东老人一言不发走了。第二天,学生们都不来了。狐狸没有来侵犯人,人却去冒犯狐狸,以至于反被狐狸算计了。君子对小人,应当谨慎防备;无缘无故去招惹,没有不自寻倒霉的。
关帝庙里都有周将军的塑像,史书传记却没有周将军的名字。据考证,元代鲁贞的《汉寿亭侯庙碑》碑文里,已经有“乘赤兔兮从周仓”一语,可见周仓的传说由来已久,周仓将军也最灵验。村里有个叫刘破车的老妇人,说她丈夫曾喝醉了酒睡在关帝的香案前,梦见周将军把他踢了起来,左大腿有青痕,过了半月才消。
要是说鬼不能轮回转生,那么从古到今,鬼天天增加,大地就容纳不下了。要是说鬼能轮回转生,那么这个死了就是那个生了,转眼之间变换形貌而去,又应该是世上没有一个鬼了。买卖的、种地的,不管男女,往往转生,好像没有不进入轮回的;而在荒野老坟里,时常见到鬼,又好像有不轮回转生的。
表兄安天石曾卧病在床,灵魂到了地府,向管籍册的小吏打听这种事。小吏说:“有轮回的,有不轮回的。轮回的有三类:有福的要受报应,有罪的要受报应,有恩有怨的也要各自受报应。不轮回的也有三类:圣贤和仙佛,不在轮回之数;堕入无间地狱中的,不能轮回;无罪无福的人,阴间任这一类人灵魂在坟墓间闲逛,馀气未尽就存在着,馀气渐渐消了就灭掉。好像露珠水泡,很快就形成了又很快就消散掉,好像闲花野草,自生自灭。
【原文】
如是者无可轮回。或有无依魂魄,附人感孕,谓之偷生。高行缁黄,转世借形,谓之夺舍。是皆偶然变现,不在轮回常理之中。至于神灵下降,辅佐明时;魔怪群生,纵横杀劫。是又气数所成,不以轮回论矣。”
天石固不信轮回者,病痊以后,尝举以告人曰:“据其所言,乃凿然成理。”
星士虞春潭,为人推算,多奇中。偶薄游襄、汉,与一士人同舟,论颇款洽。久而怪其不眠不食,疑为仙鬼。夜中密诘之。士人曰:“我非仙非鬼,文昌司禄之神也,有事诣南岳。与君有缘,故得数日周旋耳。”虞因问之曰:“吾于命理,自谓颇深,尝推某当大贵,而竟无验。君司禄籍,当知其由。”士人曰:“是命本贵,以热中,削减十之七矣。”虞曰:“仕宦热中,是亦常情,何冥谪若是之重?”士人曰:“仕宦热中,其强悍者必怙权,怙权者必狠而愎;其孱弱者必固位,固位者必险而深。且怙权固位,是必躁竞,躁竞相轧,是必排挤。至于排挤,则不问人之贤否,而问党之异同;不计事之可否,而计己之胜负。流弊不可胜言矣。是其恶在贪酷上,寿且削减,何止于禄乎!”虞阴记其语。越两岁馀,某果卒。
张铉耳先生之族,有以狐女为妾者,别营静室居之。床帷器具,与人无异,但自有婢媪,不用张之奴隶耳。室无纤尘,惟坐久觉阴气森然;亦时闻笑语,而不睹其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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