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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六 滦阳消夏录六 第10节原文解释

辛卯春,余自乌鲁木齐归。至巴里坤,老仆咸宁据鞍睡,大雾中与众相失。误循野马蹄迹,入乱山中,迷不得出,自分必死。偶见崖下伏尸,盖流人逃窜冻死者。背束布橐,有糇粮。宁借以疗饥,因拜祝曰:“我埋君骨,君有灵,其导我马行。”乃移尸岩窦中,运乱石坚窒。惘惘然信马行,越十馀日,忽得路。出山,则哈密境矣。哈密游击徐君,在乌鲁木齐旧相识,因投其署以待余。余迟两日始至,相见如隔世。此不知鬼果有灵,导之以出;或神以一念之善,佑之使出;抑偶然侥幸而得出。徐君曰:“吾宁归功于鬼神,为掩胔埋骼者劝也。”

董曲江前辈言:顾侠君刻《元诗选》成,家有五六岁童子,忽举手外指曰:“有衣冠者数百人,望门跪拜。”嗟乎,鬼尚好名哉!余谓剔抉幽沉,搜罗放佚,以表章之力,发冥漠之光,其衔感九泉,固理所宜有。至于交通声气,号召生徒,祸枣灾梨,递相神圣,不但有明末造,标榜多诬,即月泉吟社诸人,亦病未离乎客气矣。盖植党者多私,争名者相轧,即盖棺以后,论定犹难;况乎文酒流连,唱予和汝之日哉。《昭明文选》以何逊见存,遂不登一字。古人之所见远矣。

【翻译】

乌鲁木齐八蜡祠的道士,八十多岁了。一天晚上,他把七千钱铺在席子下面,躺在上面死了。大家讨论说用这些钱来安葬他。夜里老道士托梦给州县工房官吏邬玉麟说:“我为官家守庙,官家应当给我棺材。钱是我辛苦积攒的,请放在我的棺材里,等来生我自己来拿。”邬玉麟同情他,答应了。安葬完毕,邬玉麟叹息道:“把钱放在棺材里,埋在旷野之中,等于用美玉随葬,必将被人盗墓。”我说:“用他的钱买棺材,他尚且能托梦;如果开棺抢钱,他肯定变成厉鬼要报复。谁能为七千钱而和鬼拼命呢?肯定没事。”大家都笑了。然而邬玉麟说的是正理。

乾隆辛卯年的春天,我从乌鲁木齐回来。到达巴里坤时,老仆人咸宁在大雾中伏在马鞍上睡着了,离开了大队人马。沿着野马的足迹,误进了乱山丛中,迷了路不能出来,他想肯定是要死在山里了。他偶然在山崖下面看见一具伏在地上的尸体,大概是流放的犯人在逃亡途中被冻死的。尸体背上扎了个布袋,里面装有干粮。咸宁就用来充饥,并且拜跪着祷告说:“我埋了你的尸骨,你若在天有灵,就引导我的马往前走。”于是把尸体放到岩石洞里,用乱石紧紧封闭了洞口。随后糊里糊涂就信马由缰任凭马自己走,走了十多日,忽然发现了路。出了山,就是哈密的境地了。哈密有个游击官徐某,是我在乌鲁木齐的老相识,因此咸宁就投到他的府上等我。我迟了两天才到,相见时有一种隔世的感觉。这件事不知是鬼果真有灵,引导他出山;还是神灵因他的一念善心,保佑他出来;也许是偶然碰巧侥幸出来的。徐某说:“我宁愿把这件事归功于鬼神,以鼓励那些掩埋暴尸的人。”

董曲江前辈说:顾侠君刻印《元诗选》刚刚完工,家里有个五六岁的儿童忽然指着外面说:“有几百个衣冠整齐的人对着门跪拜。”唉呀,鬼尚且好名呵!我认为精选被埋没的、搜集散失的,通过宣传或刻印发行,让死者的作品宣扬光大,他们在九泉之下感念不尽,这是顺理成章的事。至于互相联络,号召门徒,胡刻滥印,互相吹捧为神圣,不但是明代末期彼此标榜的多半名不符实,就是月泉吟社那些人,也摆脱不了客套虚夸的毛病。大概结党的人多有私心,争名的人互相倾轧,就是盖棺以后,论定也很难;何况是在一起喝酒论文、我唱你和的时候。《昭明文选》因何逊而得以流传于世,他自己的文章一个字也没有收在里面。古人的见地可谓深远了。

【原文】

余次女适长山袁氏,所居曰焦家桥。今岁归宁,言:距所居二三里许,有农家女归宁,其父送之还夫家。中途入墓林便旋,良久乃出。父怪其形神稍异,听其语音亦不同,心窃有疑,然无以发也。至家后,其夫私告父母曰:“新妇相安久矣,今见之心悸,何也?”父母斥其妄,强使归寝。所居与父母隔一墙。夜忽闻颠扑膈膈声,惊起窃听,乃闻子大号呼。家众破扉入,则一物如黑驴冲人出,火光爆射,一跃而逝。视其子,惟馀残血。天曙,往觅其妇,竟不可得。疑亦为所啖矣。此与《太平广记》所载罗刹鬼事全相似,殆亦是鬼欤!观此知佛典不全诬,小说稗官,亦不全出虚搆。

河间一妇,性佚荡,然貌至陋。日靓妆倚门,人无顾者。后其夫随高叶飞官天长,甚见委任。豪夺巧取,岁以多金寄归。妇借其财,以招诱少年,门遂如市。迨叶飞获谴,其夫遁归,则囊箧全空,器物斥卖亦略尽,惟存一丑妇,淫疮遍体而已。人谓其不拥厚赀,此妇万无堕节理。岂非天道哉!

伯祖湛元公、从伯君章公、从兄旭升,三世皆以心悸不寐卒。旭升子汝允,亦患是疾。一日治宅,匠睨楼角而笑曰:“此中有物。”破之,则甃砖如小龛,一故灯檠在焉。

【翻译】

我的二女儿嫁到长山的袁家,住的地方叫焦家桥。今年她回娘家探亲,讲了一件事:距焦家桥两三里路的地方,有个农家女回娘家,由父亲送她返回夫家。途中农家女到乱坟堆的树林里小便,很长时间才出来。出来后形貌和神色稍稍有了一点儿变化,说话的音调也不一样了。父亲感到奇怪,心里暗暗怀疑,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。农家女回到夫家后,丈夫私下里告诉自己的父母说:“我与新娘相安好些时候了,今天见到她却心里慌慌的,这是什么原因呢?”父母训斥他胡说,逼他回到自己房间睡觉。小夫妻居住的房间,与父母只隔着一堵墙。夜里,父母忽然听到隔壁有翻跌仆倒和膈膈的声音,惊讶地起来偷听,结果听见儿子大声号呼。家人们破门而入,见有一个像黑驴的怪物对着人冲过来,火光爆射,一跃就不见了。再看他们的儿子,只剩下一滩血。天亮后,到处寻找新娘,始终没有找到。怀疑也是被怪物吃掉了。这与《太平广记》所记载的罗刹鬼事特别相似,大概也是鬼吧!可见佛经并不全都是胡言妄语,小说书里写的,也不都是虚构出来的。

河间有个女人,性情淫荡,但相貌丑极了。她天天化着浓妆倚门卖笑,但没人来找她。后来她的丈夫随着高叶飞在天长任官,很受重用。他巧取豪夺,每年都寄回来很多钱。这女人就用钱财来引诱少年,她家人来人往门庭若市。高叶飞被罢官之后,她丈夫逃了回来,家中却是钱财全空,连器具物品也几乎卖光了,只剩下了一个丑女人,身上生满了梅毒疮。人们说如果丈夫不弄来很多钱财,这个女人也万万不会去乱搞。这不是天意么!

我的伯祖父湛元公、堂伯父君章公、堂兄旭升,三代都因为心悸失眠而得病去世。旭升的儿子汝允,也得了这种病。有一天修整房屋的时候,一个工匠眯着眼睛看着楼角落笑着说:“这里面有东西。”拆开一看,发现里面有一个用砖砌成的小龛,有一个旧灯架在里面。

【原文】

云此物能使人不寐,当时圬者之魇术也。汝允自是遂愈。丁未春,从侄汝伦为余言之。此何理哉?然观此一物藏壁中,即能操主人之生死,则宅有吉凶,其说当信矣。

戴户曹临,以工书供奉内廷。尝梦至冥司,遇一吏,故友也,留与谈。偶揭其簿,正见己名,名下朱笔草书,似一“犀”字。吏夺而掩之,意似薄怒,问之亦不答。忽惶遽而醒,莫测其故。偶告裘文达公,文达沉思曰:“此殆阴曹简便之籍,如部院之略节。户、中二字,连写颇似‘犀’字。君其终于户部郎中乎?”后竟如文达之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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